看那人的穿着打扮,絕對不可能是一個人出來的。
果然,随着紫袍人往後退去,周圍各個草叢中湧現出越來越多的西夏打扮的人,他們踏着風沙彌漫的黃沙抽身離去,漸漸變為蝼蟻的大小,最終消失在天際。
幸好沒追上去。
易殊松懈下來,手中緊握的箭沒了束縛,沉沉地砸在了地上。
這是差點要了他命的東西,孫福後怕地看了一眼,突然想起自家大人是空手截獲的這支箭,連忙擔憂地道:“大人沒事吧?”
易殊搖搖頭,慢慢蜷縮起手指,遮住手心刺破的劃痕。
孫福懊惱地道:“是我不好,竟然在戰場上分神。”
看到對方垂頭喪氣的模樣,易殊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安撫性地拍了拍這個少年單薄的肩膀,道:“不怪你。”
這話倒不是騙小孩的,的确怪不了孫福。本來他們每天出去能不能遇見西夏人就是全憑運氣,運氣不好的時候可能才會遇到偷偷摸摸探過來的一支西夏隊伍。
一直以來西夏的目的都很明顯,隻是為了每日騷擾大圌,所以他們派出的每支隊伍人算不得多,少則幾十幾百,多也不過千人,為的就是激怒大圌軍隊。而大圌作為大國,一直選取的是最安穩的作戰方式,所以派出的隊伍人數都遠超過西夏。但是西夏隊伍雖然人少,但是卻很精明,察覺到了大圌最近巡查頻率越來越頻繁,就開始玩各種陰的。按照孫福的說法就是,大圌是一個人,那西夏就是用很多蚊子組成的人,蚊子雖然攻擊力很低,但量多且惡心啊。
兩國邊境線不算短,雙方出動的時間也不确定,所以很多時候是碰不上的。然而今天卻不一樣,這一批已經是他們遇見的第七批西夏人了。西夏人從小就在黃沙中騎馬長大,比大圌人更擅長在此種地勢中逃竄,更何況他們人少,行動更加敏捷,總是打着打着,一見形式不對,就立馬逃走。
易殊這邊的衆人沒有更疊,但是遇見的西夏人一直在變,所以他們一直沒歇着。到了方才,所有人其實都已經累得卸了力了。
所以才一時不察,差點被這堆埋伏的人鑽了空子。
好在算算時辰,他們也出來了快六個時辰,已經該交班了。
易殊拉住馬兒的缰繩,踩着馬镫翻身而上,在身體騰空的那一刹那,腿上卻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感覺不到對身體的控制,差點從馬背上跌下來。
孫福吓得連忙上前扶着。
幸好易殊很快穩住了心神,他輕輕推開孫福上前來攙扶的手,不動聲色地拂去額角的冷汗,向着身後的衆人道:“衆将士辛苦,現鳴金收兵,回營修整。”
雖然饑寒交迫,但回程的路上,衆人的臉色總歸要比在戰場上好看一些。因為回營意味着他們今日的腦袋又保下來了了。
孫福跟在易殊身後,看着自己大人當初第一次上戰場時光鮮亮麗的衣服,已經變得黯淡無光,甚至有些撐不起來,歎着氣道:“短短三個月,大人怎麼這般憔悴。”
易殊回眸望了一眼廣袤無垠的黃沙,三個月了麼,恍如隔世。
孫福想起什麼,皺着眉道:“大人也該愛惜一下自己的身子,我們每旬都有一休,您怎麼能三個月每日都上戰場,您受得住,身子也受不住啊。”
“祖父當年古稀之年依舊每日帶軍,我如何做不到。”易殊斂神道。
孫福知道說不過他,索性不再多說,一路沒話便到了軍營。
易殊讓衆人先行一步,自己慢了下來,經曆了一番生死,格外想要欣賞一番大漠的落日。
不是那支冷箭帶來的生死錯覺,那支箭如果偏差一點,他可能會很平靜地死去,并不會有死亡的實感。瀕死是差點從馬背上跌落帶來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感覺:感受不到任何東西的存在,觸覺溫度什麼都沒有;聲音也是,風聲,馬蹄踩在黃沙上的悶聲,将士激動讨論大鍋今日煮什麼的喊聲,全都消失了。就像是他的靈魂已經離開了他的軀殼。
生死過後,才會留意身旁平日不會注意的風景。
不料迎面碰上了悠閑地坐在地上也盯着夕陽無所事事的梁文謹。
像梁文謹這種養尊處優的人,怎麼可能不待在溫暖的軍帳跑到外面吹風,更何況這些天來,梁文謹幾乎連門都不出,更别提在這種降溫的時段。
總歸兩人相互試探幾個月也沒什麼太大的沖突,易殊倒也不介意跟他閑聊幾句,更何況迎面碰見也走不開,便翻身下馬,問道:“梁使官為何在此?”
梁文謹眼神示意易殊看向亮着光的主軍帳,幽怨地道:“京中來人了。”
以梁文謹的能力,京中的官員能有幾個不是和他兄啊弟啊地叫來叫去,不論心裡怎麼想,至少面上都是和氣一派,梁文謹怎麼可能湊不進去。更何況梁文謹是派到慶州的京官之首,他按道理不該不去接待。
看梁文謹吃癟,易殊反倒挑起了一絲興趣,是什麼人不待見這個京城中的衆官之友。
若是軍中來人,應當會有一些陌生面孔把守在他們軍營附近。
不過他定睛一看,根本沒什麼陌生的人,連馬,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
梁文謹看起來在外面待了好一會了,袍子上積攢不少風沙,他站起來嫌惡地拍了拍,道:“不是拿着官方文書來的,是啟明宮來的人。”
易殊這才将目光定定地看向旁邊的馬棚,好像确實多了幾隻軍營外的馬,其中一匹好像正是追雲最常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