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子時三刻,易殊的随行軍營還亮着燈,一個眼生的士兵走了進來,道:“大人,歇一歇吧,您要是垮下了,我們剩下的人該怎麼辦。”
易殊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挑了挑有些暗了的燈芯。他喉頭滾動了一下,隻淡淡地道了一句嗯。
沉默了半晌,他擡起頭望向這個小士兵,又道:“……孫福呢?”
小厮猶豫了一下道:“副官找到他了,沒走遠。”
“把他叫過來。”易殊毫不猶豫地道,又好像是想起已經很晚了,補充道,“算了,明早,明日他一起來就叫他過來。”
“發生什麼了?”易殊看到小士兵臉上遲疑的神色,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出聲問道。
小厮猶豫一下:“副官同他聊了好一陣兒,然後他兩商量出了一個策略。”
“什麼策略?”易殊眉頭一皺,出聲打斷。
小厮猶豫了半晌:“孫福說他略微會一些西夏語,他說他要進雍景城去勸降。”
“胡鬧!”易殊本就凍僵的手氣得顫抖起來,“他們的決策經過我的同意了嗎?誰給他的膽子擅自行動?”
“是副官……”小厮被吓了一跳,哆嗦着道。
“把阿錦叫過來……”易殊感到深深的無力,也顧不得現在有多晚,他現在就要見阿錦。
小士兵卻垂着頭,道:“副官回去搬救兵了。”
心中有了一股無名火在燃燒,這麼多年養成的平和的脾氣全被磨了個幹淨。
是他脾氣太好,他們已經直接越過他做決定了。
小士兵看着易殊有些失控的情緒,有些害怕地道:“大人息怒,副官他們也都是為了将損耗降到最低才出此下策。”
不過這并沒有平息易殊的情緒,他自然知道他們都是出于好心,都在試圖為他排憂解難。
雍景城孤立無援,與西夏的聯系早已切斷,所以城内的軍民其實根本不知道西夏是否派出了援兵,更不知道西夏的援兵幾時能到,他們待在内城同樣也是惴惴不安。
而大圌的勸降條件又無比的誘人。百姓直接可以入大圌的戶籍,隻要不留在降地,待在大圌境内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士兵的話則是收編進兵部制造武器的部門打造兵器。無論怎樣至少還能活下來。其他國家對待戰俘可不像大圌這樣仁慈。
一旦勸降成功,易殊他們立即就可以進入雍景城中。占據了優渥的地勢,也就不用擔心西夏援軍,還能增長士氣。
由阿錦回去搬救兵,即使是勸降不成功,以阿錦在軍中的威信,由他回去是最有效的,至少會出動一些人馬攔截西夏的援軍,那麼他們也不至于會被内外夾擊。
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策略了。
可是他還是覺得很不安。
小士兵倒也略微聽說了易殊和孫福的争吵,隻以為他是為此苦惱,便說道:“大人,其實單邊耳也沒有怪您的意思。如果他真的生氣了,他怎麼會願意以身試險呢?”
正是因為對方沒有怪他,易殊才更加感覺到煩躁。
小士兵也好像看出來易殊的不安,寬慰道:“兩軍對峙,不殺使者。大人放心吧。”
易殊沉默不語,良久才道:“他什麼時候去的?”
小士兵低着頭思考了一下:“副官與他聊完後。大概副官動身回主軍營的時候,他就出發了。”
“怎麼現在還沒回來?”易殊皺着眉道。
小士兵也答不出來,隻能自己瞎猜:“可能是去的時候太晚了,雍景城也該有什麼待客之道,可能留他歇一晚。”
“有了消息立刻過來知會我,立刻。”易殊一直沒由來地感到心慌,但是又不知道因何而起。現在孫福也不在身邊,就算是他有心處罰也用,一切隻能等他回來再說。
“是。”小士兵識趣地退了下去。
……
好冷。
意識漸漸回攏的易殊屈了屈手指,這一動,渾身就像是被雷擊了一半,想擡手都動不得。
他皺着眉睜開了雙眼,入眼是一片漆黑,隻有遠處軍帳進出的方向有幾絲光線透進來。
過了好一會兒,身上的麻木之感才漸漸消失,他疲憊地從簡略的桌案上撐起了身子,桌上的燭火早已經熄滅了,暖爐裡面的碳火也早已經涼透了。
他揉了揉凍僵的手,掀開薄薄一層的軍帳,向外面望去。天還未明,一片黯淡的淺藍色灑下熹微的光線。
大概他趴在案上睡了兩個時辰,比他預想的長了一些。
外面隻有走動巡邏的士兵,看起來也算是一片祥和之态。雖然他們是在雍景城外不遠處駐紮的營地,城内有什麼動靜很快就會發現。但是大家還是不敢松懈,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趕過來的援軍,所以巡邏的士兵也嚴陣以待。
不過這個時間點大部分士兵還在養精蓄銳。
淺色的天空隐約看見不少星星,看起來像會是晴朗的一天。
心中的積郁也微微消散,易殊終于松了一口氣,準備回去再好好規劃一下攻城的策略。
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然後回到桌案前,小心地點燃所剩不多的油燈。
軍中各種物資都很匮乏,等阿錦帶着援軍來的時候,情況估計就會好一些,不必再這般點着已經看不見的燈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