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淵翹着腿，倚在沙發上，頭朝左邊偏偏，看着跟了自己一路的那些人匆忙跑了幾個，輕輕點了點頭。

點的咖啡被送上來，還冒着白氣。約的人姗姗來遲，推開的門縫灌進來冷風。來者是一個上了些年紀的人，穿得很考究，一身西裝，仔細到每一件配飾都精挑細選，一身下來比秦霁淵還花上幾分。

“霁淵啊，不好意思啊，是王叔路上有點事來遲了。喲，都長這麼俊了，快讓王叔看看。”他在秦霁淵對面坐下，端起面前為他點好的咖啡，“虧得你還記得我的喜好，真是有心了。”

“這當然是忘不了的，誰讓王叔一直對我那麼好呢。我還記得我這麼點兒大的時候，王叔帶着我去榮興堂轉悠，那裝潢可是讓我開了眼啊，總想着有一天我也要在這裡辦場氣氣派派的舞會。”秦霁淵坐正，拿出一個雕花精緻的小木箱，放在桌上。

“你看你，又拿我打趣呢。就榮興堂那裝潢，哪能和秦府比啊。你家用的可都是真材實料，一磚一瓦都不便宜呢，你小時候随手抓着玩的都快抵得上咱一輩子的積蓄了。”

秦霁淵把箱子推到王叔面前：“小時候哪看得懂啊，就覺得榮興堂大氣。就是放現在，榮興堂也都還是全上海最好的舞場了吧。所以這次，我是來找王叔圓夢的。”

王叔剛要打開，秦霁淵的手卻按在上頭：“王叔，别急，回家慢慢看嘛。”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就是借個場地辦個舞會嘛，我和你爹這麼久的交情了，這榮興堂還有你爹的一份呢。這算個什麼事，還帶禮物，也太客氣了。”他笑眯眯的，滿面紅光，皺紋因笑意更深了一些。身上的肥肉跟着他一顫一顫，西裝的扣子都繃得很緊，仿佛随時會崩開一樣，名貴的西裝都因他而掉價。他身上有很重的脂粉味，說到底，還是酒池肉林裡出來的，天天醉生夢死，幹些不幹不淨的勾當。

王叔還是這樣，令人作嘔。

秦霁淵最後推了一下箱子，而後收手，又倚在沙發上，恢複了先前那種随意的姿态：“王叔，你也知道，我剛回國，這上海的人物都不認識，這舞會也是給我一個渠道，和大家都熟悉熟悉。所以這排場一定要大，要全上海人盡皆知，可不能讓别人說了秦家的閑話。還有那六個倉庫，也一并空出來給我吧，給大家帶了些禮物，過兩天先運進去存着。記住，排場一定要大，錢不是問題。”

“霁淵啊，你這可不是交際舞會的排場啊，怎麼看都是……對，對，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成家了，這的确是個好機會。不知道霁淵你打算都請些什麼人啊，我家那小妞夠不夠格同你跳上一曲？”

秦霁淵回想了一下王叔的女兒，沒什麼印象：“當然了，這榮興堂可是您的地盤，令媛自然是要請的。請柬這兩天就送到，這事兒比較急，十五晚上就要開，還得麻煩您多上心。”

“十五啊，這麼急？好，好，今天立馬就着手準備起來，一定給你辦個風風光光的舞會。”

秦霁淵又拿出另一個盒子，這一次他沒有阻止王叔打開。裡面是一條鑲鑽的紫水晶手鍊，主石光澤很好，工藝精湛，主體做成天鵝的形狀，高貴優雅：“在國外請一位很著名的設計師做的定制。感覺同令媛很相稱，就算我給她的見面禮。太久不見，一時怕認不出了，到時就讓這份小禮物做我們的暗号吧。我一定能一眼認出令媛的。”

王叔拿着手鍊端詳了好一陣：“還是你們年輕人懂浪漫啊，好，這份心意我就先替她收下了。一定準時赴宴。”

“麻煩王叔。”

舞會的排面的确很大，大半個上海的名媛和公子哥都收到了請柬。其實故意弄出那麼大動靜支開監視秦霁淵的人手反倒更讓人生疑。不過鄭時朗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知道村上是最多心的人，事事都比别人多想一步的。若是旁人，大抵會想到這樣虛張聲勢的舞會一定是為了掩蓋些什麼别的動靜，但他村上多想那麼一步，就變成了秦霁淵有意引導他去在意舞會以外的别的所謂被掩蓋的事，其實重點就放在這舞會。

不過賭對方的思維終究不保險，所以他要讓村上不得不注意這個舞會本身。

“杏子小姐實在厲害，鄭某不敵，實在慚愧。願賭服輸，禮物已經備好。”鄭時朗拿出一張精美的請柬，“說是禮物，其實也是我個人的一點私心。不知小姐可否願意讓我做你的舞伴？”

“诶？”杏子接過請柬看了看内容，“十五号秦少爺要開舞會啊，我還從來沒有參加過這裡的舞會诶。既然鄭先生都邀請了，那我當然不能拒絕啦。不過，下一次可不能穿一身黑來邀請我跳舞。”

“當然，多謝小姐賞光。”

鄭時朗這邊如魚得水，秦霁淵那邊可就沒那麼好過了。父親和妹妹那邊他尚且搪塞過去了，他這副德性也不是一天兩天，家裡人說說兩句也就由着他去了。雖然已經寫了幾份，但眼下還有數不盡的請柬要寫，什麼覃家韋家李家潘家的少爺小姐，他見都沒見過一面，如今還得挨個寫請柬邀請。秦霁淵正打着哈欠呢，剛好鄭時朗推門回來。

“你看看你看看，這麼多我怎麼寫得完啊。我不管了，都交給你了！”他一股腦把請柬都推給鄭時朗。

鄭時朗一邊挂着圍巾一邊回答：“好，留給我吧，你辛苦了。”

秦霁淵拍拍鄭時朗的肩，把手背到後面去，裝成領導視察的樣子：“青鸾同志，時間緊，任務重，任重道遠啊。”

鄭時朗愣了一下。

青鸾，對，他現在是青鸾。他立馬回過神來，對秦霁淵笑了笑，坐到桌前着手開始寫請柬。鄭時朗的字是剛正有力的，和秦霁淵那種飄上天的氣質都不同。秦霁淵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一件事：“鄭老師，這麼大陣仗的舞會，你不會不賞臉吧。”

“你們上流社會的舞會還請我這種無名之輩？”

“這話怎麼說，你是我們家的貴客，當然要有你了。這舞會，說到底也是為你開的嘛。”秦霁淵雙手托住鄭時朗的臉，把他轉向自己這邊，“現在我是功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給我親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