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淵被推搡着向前,肩上的傷口還在淌血。少爺就是少爺,被挾持綁架也不缺人簇擁。他被塞進一輛吉普車裡,隻給旁人留下一串車尾氣。
該跑的人已經跑了,被綁走的人也揚長而去,原打算一網打盡的計劃潦草收場。己方隻不過死了個蕭淩和,這次行動卻也算重創了對方,到底不算太虧。幾個人收好了槍,把周林又關回了百老彙。這回是真的軟禁了,輕易動彈不得。
秦霁淵一上車,早早等在車裡的醫生就開始給他處理傷口。剛才還兇神惡煞的人都換了副臉色:“二少爺,傷沒事吧,這槍看清楚是誰打的了嗎,我拎他出來給您償命。”
“和弟兄們沒關系,這槍我自己接的。”秦霁淵不可謂不怕痛,額頭上滲出一層汗來,還是強撐着扯出一個微笑,“這次行動做得不錯,弟兄們都沒事吧。”
那人隻是陪笑:“沒有,這點小場面,碼頭火并哪次不比這激烈。二少爺太久沒跟着咱幹這些了,都快忘了吧。那我們現在是回總部?”
“嗯,上回爹托我辦的事,也該去交差了。”秦霁淵又看了看身旁的人,他比自己隻大一些,已經從哪個遇事畏畏縮縮的小乞丐變成不怕槍不怕血的男人了,“劉生,我就說你不會一直落魄。”
劉生笑笑,下意識摸了摸後腦勺,剪得很短的頭發毛茸茸的,一遍又一遍蹭過他的指尖:“是啊,當時你從那個賣魚的老頭家裡跑出來跟着我,和我說你是什麼少爺,我還不信呢。我當時想,堂堂少爺怎麼就淪落到和我一起要飯了,你這人精怪得很,說話沒幾句真的。”
秦霁淵回想起那段往事,感覺遙遠又清晰,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楚楚:“這麼不信我,還不是不忍心看我餓死街頭,撿到半個饅頭還不舍得吃,猶猶豫豫地掰給我一半。”
那小半個饅頭要算秦霁淵這輩子吃過最差的東西,可他此後再也沒吃到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那饅頭什麼味道,記不清,他隻記得自己真快要餓死了,這小半個饅頭救了他的命。後來他就跟着劉生混了,他負責動腦,和各種各樣的人周旋,劉生就去幹,事成五五分。劉生是個孤兒,無父無母,整日飄蕩在街上,靠着他人的施舍活到了十二三歲。秦霁淵找他不是沒道理的,這一片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劉生的腳印,他要逃,就不能沒有劉生。
劉生不明白為什麼他對上海那麼執着,明明兩個人的日子過得也有些起色了。上海那麼遠,什麼時候才到得了,多少大人一輩子都沒去過上海,就憑他這個六七歲的小屁孩,能幹什麼?
每每被問到這個問題,秦霁淵都隻是望着碼頭的方向:
“上海有我的家。”
“又做你那個少爺夢呢,行了行了,我的秦少爺,咱先考慮當下好不好,先把肚子填飽了再說。對了啊,以後你回去做少爺了,可不能忘了我,大魚大肉也有我一口,記得了沒有?”劉生把今晚的晚餐擺在那張撿回來的矮木桌上: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是自己求着工頭讓自己跟着上工換來的,小孩子沒力氣,工錢少,他認。
秦霁淵點了點頭:“好。”
劉生印象裡的秦霁淵就是這樣,清瘦,個子還不太高,可是很聽話,好像你随便說幾句就能把他拐走。每一個承諾都很慎重,每一句話都努力兌現,認真得可愛。大抵和傻真的差不離吧,不然小少爺怎麼會被拐到這種窮鄉僻壤呢。
再後來就是碼頭火并,其他工友都輕車熟路地溜之大吉,道上的人隻抓住了這兩個小孩。可惜他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那個戴着金項鍊的人吐了口痰,揮揮手,他們就被人五花大綁,準備丢到海裡。
秦霁淵平生最接近死亡的時候莫過于此。
反倒是□□老大發了話,又把他們撿了回來。他說,覺得和秦霁淵特别有眼緣,感覺這孩子和自己家那個好像,機靈都寫在臉上了,是老天爺不忍心看他難過,特地給他送來的幹兒子。于是秦霁淵就這樣稀裡糊塗地多了個爹,有了靠山,再不用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還帶着劉生一起吃上了好的。
幫裡的弟兄明裡管他叫二少爺,暗地裡誰都不屑。畢竟一個都不知道從哪來的小孩,怎麼就能騎到自己頭上來了。要不是恰好撞上了幫主喪子于心不忍的節骨眼,哪有他二少爺的飛黃騰達。比起真能吃上大魚大肉的秦霁淵來說,劉生的運氣就差得多了,他沒有這個福分,有個地方混口飯吃已經算他走運,哪裡還敢奢求什麼。他跟着底下人慢慢混起來,什麼都去學,事事争先,一步一步爬到現在的位置。二少爺沒能提攜他,反倒是他一直在暗中解決那些多嘴的弟兄,二少爺在幫裡的威望大半都是他打下來的。
他是二少爺的暗劍,不管二少爺認不認,他都已經是了。
“很痛吧。”劉生的話顯得有些許笨拙,“你沒吃過這種苦。”
“那也總有要吃的一天,沒關系,這樣小傷,怎麼敢和弟兄們比。”
秦霁淵跟着弟兄們下了車,往樓上去。劉生照例是跟着他的,他們一向挨在一起,也無需避諱什麼。幫主已經在等着他了,看見他肩上的傷,眉頭一皺,不置一詞。
秦霁淵知道他的意思:“這槍可不能怪弟兄們,也不是弟兄們打的,我自己接的,中彈位置都是設計好的,不打緊。爹上回要我做的事已經全都安排妥當了,本該早些來和爹彙報的,不巧有些事耽誤,是我的錯,向爹賠不是了。”
秦霁淵看不清坐在高位的那個人臉色如何,但大抵是不開心的罷,少不了得挨數落一通。
“一件一件事說。其一,你以為你的子彈接得很高明?不知道心髒在左邊嗎,就敢拿左肩去接,再偏幾寸閻王爺來了都救不了你,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其二,上次那件事本可以交給其他弟兄去辦,你非要親力親為,還聲勢浩大地辦了個舞會,生怕别人不知道陳詩曼死了,還是死在你秦家做的局裡。你還嫌不夠麻煩,要我去局裡撈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