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秦府以異常的熱鬧來慶祝他們大小姐秦月緣的十八歲生日。鄭時朗沒有理由不來,秦府的家宴,特地給他這樣一個不值一提的人發了請柬,實在是應該誠惶誠恐,榮幸至極。
秦月緣不喜歡這樣的氛圍,但她本該喜歡的,這才是其他人對她的合理預期。一一對來人打了招呼,兜兜轉轉,果然還是繞回鄭時朗身邊。看見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心,可能天塌下來也不必擔心吧。
鄭時朗笑得很淺,給她遞來一杯茶水潤喉:“累了吧,先休息一會吧,晚宴過段時間才會開始。”
晚宴推遲的原因也很簡單,不知道那個平時沒個正經樣的大少爺又晃到哪去了,這麼多叔伯長輩都等着呢。秦因藤沒辦法,女兒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隻能自己打着圓場。
“生日哪年沒有,沒必要弄得這麼隆重,勞神傷财。”秦月緣終于還是忍不住抱怨。
“十八歲,确實是不一般的年紀。月緣要長大了,是應該好好慶祝一下。”
“長大算什麼好事。”
長大算什麼好事,鄭時朗也說不清。他對長大的概念太模糊,好像在某個冷得刺骨的夜,他就突然長大,毫無征兆,毫無憐憫。
“那月緣想怎麼樣?”鄭時朗突然發覺自己的語氣很像在哄小孩,大抵是和秦霁淵學來的。
“我想……”月緣把尾音拖得很長,“我想知道,鄭老師和我哥……發展到哪一步了?”
“月緣覺得呢?”
秦月緣心說你們還真是般配,連回答的方式都一模一樣。話到了嘴邊還是變了副樣子:“這樣也挺好的,我哥這個人,平時總是不着調,今天洋場裡泡泡,明天就不知道從哪惹來一身傷來。有個人看着他,叫他不至于再丢了,也挺好的。鄭老師你别誤會,雖然……雖然我是說了一些我哥的壞話,但他人不壞的,應該也還算湊合。”
秦月緣當然發現不了自己的語無倫次,她的小心思都寫在臉上了,比她哥好懂太多。鄭時朗有點無奈:“月緣要出國了吧,還有千山萬水待你走盡,不必困于一隅。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秦月緣于是不接話了,她隻是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茶涼了還沒喝一口。其實她大抵也能想得通,自己和鄭老師确實不合适,他這麼愛茶愛書的人,如果要找伴侶,也應該找一個能懂他的。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喜歡喝茶,喝不慣茶的澀苦,喝不出茶的清甜,缺點天分,缺點緣分。
可怎麼就找到她哥這麼一個又不懂書又不懂茶的人了呢?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鄭時朗輕聲道。
“什麼?”
“月緣想知道的,我和霁淵的關系。”
“啊?就,就這樣?”
可是你叫他霁淵。
“就這樣。”
這是鄭時朗對這段關系的定義,他也的确不缺為秦霁淵赴死的勇氣,他說一切不過知遇之恩,不過高山流水知音難覓,自己也清楚對方算不得知音。好像這樣诠釋這段關系會更清晰一些,更純粹一點。
秦霁淵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家,忙和各位叔伯賠了不是,被罰了三杯酒,匆匆找了個叫月緣吃飯的借口躲上樓來。
他的酒量當然不需要躲,他是真心來叫月緣下去吃飯的,畢竟今天她才是主角。一推門才發現鄭時朗也在這裡,省得他再跑一趟,領着兩個人下樓去。
“實在是不好意思,讓長輩們久等了。妹妹年紀還小,不懂事,也不知道先下來招待招待。但今天她是壽星,還望叔叔伯伯們包容包容,我向她給大家賠不是。”秦霁淵很自然地說出一串客套話,和他們初次見面時差不多。
秦月緣狠狠揪了一下秦霁淵,在他背後輕聲說:“明明都是在等你,你也是有……還跑出去鬼混,小心我和鄭老師告你的狀。”
“能不能想點好的呀我的好妹妹,誰告訴你你哥不在家就是出去鬼混了,你哥還是沒有那麼不務正業的。”秦霁淵一邊安排各位落座,一邊趁機和秦月緣打趣兩句。自己這個妹妹不喜歡這樣的場面,沉悶無趣,秦霁淵知道,隻能想法子變着花樣來和她說兩句話,給她解解乏。
能閑聊的時間到底不多,而後是冗長的客套話。這些話鄭時朗懶得聽,按秦霁淵的安排落座後就決心不再開口說話。可惜願望總是落空,家中長輩見了這樣新奇的年輕人總少不了要問東問西,更何況還是名振上海、大名鼎鼎的鄭主編。如果隻是聊聊天倒也罷了,每每聊到家國大事,這群千帆過盡的人總有一種難得的慷慨激昂,舉起酒杯,敬我之前素未謀面的知音,鄭時朗也就隻能陪笑,很識趣地回敬。對方豪邁,一飲而盡,他也就不好慢慢喝。
這杯要喝,那杯也逃不掉,這些人倒不像秦霁淵是有心将他灌醉,他們是真心想同鄭時朗喝個暢快,價值連城的酒當水喝,生怕還不盡興。隻是鄭時朗實在不勝酒力,酒過三巡,還真有些頭腦發昏起來。喝酒本來就不是他的長項,有這個特長的人坐在自己身旁,已經默默替自己擋了不少酒了,所以接下來的每一杯都多出幾分不能再推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