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是拖着怎樣沉重的雙腿邁進房間,秦霁淵一沾到床便直接倒了下去。鄭時朗則是靠在椅背上,兩個人相對無言。
今晚注定無眠,鄭時朗放空了很久,腦子裡隻剩下一片空空蕩蕩。秦霁淵翻來覆去,怎樣都躺不安分,後來幹脆坐起來。
鄭時朗的眼神稍微聚焦了一些:“對不起……對不起,該死的人是我。”
如果我能再果斷一些,答得再幹脆一些,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如果我能再少看你一眼,再少猶豫一點。
秦霁淵本來心裡就已經夠亂的了,哪裡聽得來這種話:“錯了,你也好,梁叔也好,都不該死。該死的是村上其井,幹你們什麼事?”
他心裡隐隐有了想法,但他隻是看着鄭時朗,看他緊皺的眉頭,看他苦大仇深,最後決定還是不問他的意見了。
他其實想問,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對方要怎麼辦。
答案不言而喻,但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倒不如不問了。
這樣幹熬下去也不是辦法,秦霁淵理了理着裝,眼看着又要出門去。剛邁出一步便被鄭時朗拉住:“要去哪?”
“去看看梁麓。”
對方沒有松開手的意思。
“你是要陪我一起去,還是要攔着我?”秦霁淵的語氣很冷淡。
“都要。”鄭時朗試圖把他拽過來,然而失敗,“天還沒亮你就跑到梁家去,隻會讓村上其井生疑,别給梁家再找麻煩了。再等等吧,天亮了,我和你一起去。”
“生疑?他要找的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可疑的。我要是怕他生疑,就不會在柳琴案裡幫你撒謊,不會殺陳詩曼,不會赴梁叔的宴。鄭時朗,别忘記了,我們相識還多虧梁叔。”他試圖把鄭時朗的手甩開,“梁叔不該有此難。”
鄭時朗此刻展現出些毅力來,他還是拉着秦霁淵的手,沒有讓對方離開的打算:“你是不怕,那梁家呢?梁家隻剩下梁夫人和梁麓母女,經不起日本人的折騰。”
“你什麼時候才能放棄你可笑的理性,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分析得特别有道理。我要是現在不去,她們根本沒可能活到天亮!鄭時朗,你不是總喜歡依靠你所謂的理性行事嗎,怎麼不反思一下為什麼每次都要别人替你擋刀?”秦霁淵擺明了是要戳他的痛處,“我最後再說一遍,放手。”
鄭時朗片刻的踟蹰被秦霁淵抓住,他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像抖掉什麼髒東西一樣抖下鄭時朗的手。快步走出房門,而後給鄭時朗所在的房間上了把大鎖,同下人簡單交代了兩句:“天亮前誰都不許給鄭時朗開門。”
他頓了頓,像是在想還有什麼考慮不周的地方。窗外烏雲密布,看不見月,人造噴泉還在兢兢業業地噴湧。
“對了,别讓他跳樓。”
二人所在的房間并不高,兩層樓的高度,鄭時朗真想跑也不是不能選擇跳樓,但願他還沒瘋到這個地步。此行秦霁淵非去不可,他有強烈的預感,村上其井絕不會就此收手,少說也要把梁家斬草除根。
秦霁淵不是不知道自己沒道理遷怒于鄭時朗,可誰讓開槍的是村上杏子,這槍還是為他鄭時朗而開。他們作為黨員,本就該擋在百姓前面,如今竟成了躲在背後的人,已經是失職。更何況柳琴案本就是他們鬧出來的,已經平白搭進去太多人命。
他有時也會想,如果鄭時朗同村上杏子不相識,如果今天死的真的是鄭時朗,他又該如何。而後才發現這個思考命題沉重到讓他幾近窒息,可能自己也别無選擇,他不想當任何人的未亡人。
但現在再想都是徒勞,精力要省着點花,還不知道梁家有怎樣的毒蛇猛獸,他的每一步都需要謹慎。鄭時朗能想到的,他又何嘗想不到,正是因為太清楚,所以天亮前才不能讓他找來——天亮之後,或許一切都塵埃落定。
梁家果然有着不屬于黑夜的熱鬧,幾個黑衣男性正将梁夫人和梁麓丢上吉普車。梁浮的遺體被随意地抛在一邊,梁夫人的眼淚止不住,卻抽不出被架着的手來為自己擦一擦眼淚。梁麓哭得撕心裂肺,被人随手找了塊抹布塞進嘴裡。梁家像進了賊一樣地亂成一團,财物倒是不少太多,可惜縱有錢财,也無福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