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木香花開的季節。
仁梓市第一人民醫院的住院樓下種了好大一架木香花,清淺的白花成簇盛開,馥郁逼人,這香味随着微鹹的海風飄進四樓某間病房裡,驚擾了躺在病床上的少年。
“阿嚏——”
段夕暥迷迷糊糊地擡起手,揉了揉鼻子,極不情願地從黑甜夢鄉中醒了過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樣沉過了。
睡眠于他而言像一面盾,可以短暫地幫他抵擋病痛的折磨,然而這盾卻總是薄如霧,輕如煙,尖銳的疼痛被夢境揉碎,一會彙聚成森然的怪物在他耳旁叫嚣,一會又變換成漆黑冰冷的漩渦将他吞噬。
每當夢境逐漸退散,清晰明了的疼痛便又會自身體深處迸發,好像要将他的每一個細胞撕碎。
可是這次卻沒有。
除了有一點輕微的頭疼,再沒有任何明顯的不适。
意識到這一點,段夕暥猛地清醒過來。
“呀,小寶醒了,快去叫醫生!”病床邊傳來中年女人驚喜的聲音,轉瞬又變成了滿滿的擔心:“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不舒服嗎,還是做噩夢了?”
在女人的視角裡,病床上的少年面色蒼白,額角沁出了一點細密的汗珠,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看起來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段夕暥慢吞吞地坐起身,就着女人遞過來的水杯抿了一口,沾濕的嘴唇看上去終于有了點血色,有些懵:“沒……沒有。”
跟女人的猜測恰恰相反,他太舒服了,舒服到他都要懷疑這是一場轉瞬即逝的美夢,而名為病痛的毒蛇或許正盤伺在某個角落,一旦他放松下來,便會給他緻命一擊。
眼前是再熟悉不過的病房布局,可段夕暥此刻卻像剛到一個陌生環境一樣,打量着四周。
他穿越了。
這裡不是他呆了十幾年的療養院,他也不再是那個剛剛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段夕暥。
在這個陌生世界的陌生病房裡,他隻是一個生了一點小病,并且即将痊愈的人!
空氣裡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摻雜着淡淡花香,有些醉人了。
段夕暥的左手挂着水,右手被守在病床邊的女人握在掌心,傳來令人安心的溫度。
他擡眸看向女人,隻一眼,他便怔住了,眼前的中年女人和他記憶深處的那張年輕面容逐漸重合起來。
這是他現在這具身體的母親,黃女士。
“……媽媽。”段夕暥愈發恍惚起來。
黃女士保養得很好,已經四十好幾的人,看起來卻像剛邁入中年,衣着低調奢華,舉止溫文氣質,無一不彰顯出她富貴人家的身份。
聽見段夕暥喃喃般的呼喚,黃女士的眉眼間浮現出一抹溫情,下一秒卻豎起眉頭:“你這孩子,喝酒的時候不是能得很嗎,難受了就知道叫媽媽了?我看你長不長記性。”
巨大的虛幻感籠罩下來,段夕暥徹底恍惚了。
他這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已經到了天堂。
病房門口傳來敲門聲,主治醫生跟黃女士打了個招呼走進來,檢查了一下段夕暥的情況,一邊唰刷在病曆本上記錄着,一邊囑咐着注意事項。
“疹子基本退得差不多了,挂完這瓶水就能走,回去之後忌辛辣生冷,開的藥每天……”
黃女士連連答應着,專心記着這些注意事項,突然,原本抓着段夕暥的手裡一空,床上的少年騰地翻身而起,如清風一陣溜走了。
“诶,你去哪——”黃女士一晃神,連段夕暥的影子都沒抓住,隻能氣急敗壞地招呼道:“快追快追!毛孩子,還挂着水呢!”
“少爺别跑!”
走廊裡,幾個黑衣保镖追着一個身穿病号服的單薄少年轟轟烈烈地碾過。
正在查房的護士長擡頭看了眼走廊上的動靜,皺眉啐了一口:“這段小少爺忒不讓人省心,回回來都不消停。”
段夕暥并沒有聽到她的評價。
他此刻什麼也聽不見了。
他用盡全力奔跑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膛劇烈的起伏,肺部灼燒般的痛感,腳掌觸地時地闆冰涼的溫度,這一切讓他重獲了些真實感。
他感到心中憋了一團烈火,燒得他想要聲嘶力竭地大喊,可是張了張嘴,卻有些失聲。
“少爺您要去哪?”身後傳來保镖焦急的呼喚。
段夕暥的爆發力太過驚人,一直到住院樓下的花園裡,幾個保镖也沒有把他追上。
去哪裡?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段夕暥向醫院外的夕陽和高樓望去,一時分不清那是幻影還是真實。
如果這不是一場夢,如果他真的獲得了新生……他迫切地要去到外面的世界。
*
與此同時,醫院附近的某條小巷裡,一家略顯老舊的電玩城内。
一個彪形大漢粗魯地将吸了一半的煙頭扔到地闆上,猩紅明滅,旋即被髒兮兮的人字拖泰山壓頂一般狠狠踩住,擰了兩下,散開一地煙灰。
小弟之一給大漢遞上棍子,他拿在手裡掂了掂,揚起下巴眯縫着眼睨着面前的Omega少年。
少年身量颀長,穿着一身幹淨的藍白校服,袖子挽到手彎,露出一截白皙勁瘦的小臂,眉眼精緻而冷淡,平靜地看着大漢扔在地上的煙頭。
明明沒什麼表情,大漢卻莫名感受到了嫌棄。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臭小子,看什麼看!”大漢狠狠地往那煙頭上又啐了口痰,粗聲喝道:“知道我們來幹嘛的嗎?”
少年移開視線,随意地把收銀台上的書包拎起來,露出貼在桌面上的收款碼,冷聲道:“一元一币,五十起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