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初愈,周煜林身體有點虛弱,陶藝做了一半,一股疲憊感就湧了上來。
索性洗了手,靠在工作室的沙發上,看會兒店裡的書,打發下時間。
陸序出去給他買午飯,回來時接到公司的緊急電話,下面的人辦事兒出了差錯,需要他立即過去解決。
陸序煩得要死,匆匆跟周煜林打招呼:“飯我放桌上了,趁着熱乎趕緊吃,别回頭少二兩肉靳哥還找我算賬。”
周煜林沒擡頭,隻平靜地回:“嗯,謝謝。你去忙吧,今天麻煩你了。”
陸序看了他片刻:“虛僞。”
他最讨厭的就是周煜林這點,明明他們是情敵,周煜林卻總對他沒什麼防備,也一點都沒有對情敵應有的敵意。
總是那麼溫文爾雅,進退有度。
這種‘紳士風度’,分明是上位者,看一個對自己毫無威脅的蝼蟻的憐憫,虛僞至極。
臨走前,陸序瞥了一眼周煜林在看的書。
好像是本心理學,也不知道寫了什麼,讓周煜林看得那麼認真。
對這種神神叨叨的書,陸序一向是嗤之以鼻,丢下一句‘沒品味’,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就走了。
等腳步聲遠了,周煜林才放下書,開始吃飯。
下午他沒在工作室待多久就走了,最近心不靜,不适合做陶藝。
一路散步回家,天上又飄起了細雪,周煜林停住步子,伸手去接雪。
突然聞到一股甜膩的香氣,扭頭就瞧見,街角有個賣紅薯的攤位。
他怔了下,快步過去:“老人家,怎麼賣的。”
以前都是靳修臣給他買烤紅薯,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街上紅薯的價格。
因為靳修臣在很久前,就霸道地‘剝奪’了他買紅薯的權利:
“林林愛吃的隻能我買,這是我專屬的特權。林林自己也不準偷偷買。這樣以後林林每次看到烤紅薯,就會想起我。”
又回憶起那時靳修臣頂着張青澀的臉,說這些渾話的樣子,周煜林一時忍俊不禁,嘴角輕彎。
老人半張臉埋在圍巾裡,雙手揣着兜朝他笑:“兩塊一個。”
周煜林付了錢:“麻煩給我一個,謝謝。”
老人用夾子夾起一個又大又圓的紅薯,包在油紙裡遞給他:“小心燙昂。”
周煜林:“沒事,有勺子嗎?”
老人樂了:“哪兒來的勺子,誰吃紅薯用勺子。”
周煜林微頓,禮貌一笑,轉身離開。
他站在滿是積雪的街上,手裡捧着發燙的紅薯,卻不知道該怎麼下嘴。
周煜林垂下眼,喃喃:“原來買紅薯不送勺子……”
他頭一回知道這件事。
也是第一次發現,他被靳修臣養得那麼好,保護得那麼好,歲月和塵世煙火,都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過去的十年,他們冬天最愛吃的,就是烤紅薯的。
起初周煜林并不喜歡這種東西,他本就對甜食不太喜愛,紅薯吃起來麻煩,而且還會弄髒手。
他第一次吃烤紅薯,是被靳修臣軟磨硬泡的。
到現在,周煜林都記得那時,十幾歲的靳修臣,捧着個熱氣騰騰的紅薯朝他笑:“林林嘗一口嘛,好吃的,你肯定會喜歡。”
最後耐不住靳修臣的磨人,他吃了一口,直接就愛上了。
結果弄髒了手,洗手的時候,他被凍得直哆嗦,本來就是體寒體質,冬天洗完手,好久都是冰涼的。
靳修臣揣着他的手,捂了半天都捂不熱,無奈歎氣:“林林的心這麼軟,怎麼手這麼涼,跟石頭一樣。”
從那以後,周煜林每次吃紅薯,靳修臣都會遞給他一個一次性的塑料勺子。
這麼多年,他一直以為,勺子是買紅薯送的。
如今才發現,勺子是靳修臣一直随身帶着的。
知道他愛吃紅薯,怕他弄髒手。
連這種小事,都無微不至地對他用着心……
周煜林的眼神變得柔軟,但又很快暗淡了下去。
他們已經很久,沒一起吃過烤紅薯了。
腦子裡又響起陸序說的話:“難道過去的那些事,這麼多年的感情,都不值得你再給他一次機會?”
良久,周煜林很輕地歎了一聲,低頭咬了一口紅薯。
—
快到家門口時,周煜林突然瞧見,街角的拐彎兒處,立着道熟悉的身影,正要細看,那人卻直接朝他走來。
靳修竹優雅地彈去肩上的細雪,一雙丹鳳眼仍如記憶中那樣,銳利外放,卻又多了幾分曆盡風霜的沉穩:“林林,好久不見。”
咖啡廳
靳修臣雙手合十擱在桌上,語調歉意:“林林,上回酒吧是我爽約了,抱歉。”
周煜林不在意地笑笑:“其實我也沒在那兒待多久。”
那天他渾渾噩噩地回家,後來幾天又連續高燒,都已經忘了這件事。
周煜林:“對了哥,你那天找我,是要說什麼事?”
靳修臣:“我之前給你發的短信,說靳修臣在騙你,看到了嗎。”
周煜林頓了下:“我還以為,是誰的惡作劇。”
他還給那個号碼回過短信,對面卻再也沒了後文。撥号過去也是關機,太奇怪了,又因為生病就沒精力去在意了。
靳修竹看了他一眼,神色複雜:“那是我臨時借别人手機給你發的。”
“我的手機,在靳修臣那裡。”
周煜林張了張嘴:“怎麼會?”
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麼,神色逐漸變得嚴肅,最後抿唇沉默了。
那天他收到短信後,去微信試探過‘靳修竹’,如果靳修竹的手機在靳修臣那裡……
那在微信上說要跟他斷交的人,其實是靳修臣?
這樣一來,事情就說得通了。
靳修竹臉色很不好看:“父親沒了後,我那個弟弟就掌控了靳家,他想把我送進監獄,但不知道為什麼,最後關頭收手了。”
“我還以為他放過我了,結果半年前我走在路上,突然被一夥人綁了,醒來後發現自己在一個深山老林裡的療養院。”
說得好聽是療養院,其實就是一個瘋人院,裡面全是精神病人。
要不是靳修竹的愛人淩數,恐怕他下半輩子,都隻能被困在那個鬼地方。
這對向來高傲的靳修竹來說,簡直是明晃晃的羞辱,以至于他現在說起這件事,都難掩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