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百貴園燈火璀璨,這是個專辦宴席的地兒。
“孟公公到!檀監事到!”
門口的小火者扯着嗓子通傳一聲,裡頭說笑的、投壺的、猜枚的、摟着妓子的都停下來,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今夜的壽老爺攬着檀韫進來,乍一眼像對親昵的父子。
孟半醒今日滿四十,微胖,大眼,面容憨喜,穿一身大紅金蟒,像個富貴的面人兒,可見年輕時也是好顔色。也不知他挨着檀韫的臉說了什麼,惹得檀韫輕笑,那張小臉半垂着,露給衆人一雙清媚的眼睛。檀韫許是更喜歡淺淡的顔色,今日穿的是荼白,斜枝蘭竹膝襕随着他走路搖曳出流水般的銀輝。
“‘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①”宋佩坐在席尾,喃喃出聲,“啪”,旁邊的同寅猛地拍他的胳膊,壓着嗓子道,“傻了!那是檀監事!”
宋佩回神,不好意思地說:“隻是覺得他甚美,絕無下/流心思。”
原來是那位檀監事,難怪這麼年輕就能讓身為司禮監秉筆的孟半醒親昵相待。
“有沒有心思都好,再美,那也是朵食人花!”同寅說,“别瞧了。”
主坐設在階梯上,兩側的長随清一色的青曳撒,翠竹似的排列下來。孟半醒攬着檀韫一同上座,兩把椅子緊挨着,用一張桌,他擡手示意齊齊拜禮的賓客都坐下,笑着說:“諸位能來給咱家祝壽,咱家承情了。”
衆人笑着,紛紛說些吉祥話,孟半醒聽得高興,讓長随倒了酒,舉杯喊“一千歲②”。
喝了三杯,班子起樂,後廚流水似的上菜來,葷菜有風魚,醆蒸鵝、酒蒸雞、桃花鲊等,素食是糖蒸茄、豆腐羹、花筍幹等,此外還有瓜果點心美酒若幹種。
檀韫把筷子探向碟子,魚汁點形狀,熟紅如牡丹,是玲珑牡丹鲊,做得很美味。
孟半醒正用手臂勒着懷裡的妓子玩嘴對嘴喂酒的遊戲,順着妓子分心出神的目光看過去,是檀韫白皙的側臉。他知道他這七弟的樣貌是極好的,小時候就是個精雕玉琢的美人胚,若沒有老祖宗,那會兒就被玩爛了。所以說,有些至美珍馐,普天之下還是隻有陛下吃得到。
再低頭一看,檀韫面前那碟子裡的牡丹鲊已經少了大半,孟半醒不禁笑了,“就一小孩,隻顧着悶頭吃!”
“還要喝呢。”檀韫放筷,用帕子擦了嘴,接過翠尾遞來的一杯橘酒,側過去敬酒,“四哥,請一杯。”
“好!”孟半醒仰頭喝了,推了把腿上的妓子,“去,給我弟弟唱一出!”
那妓子如蒙恩赦地站起來,鹦鹉刺繡的石榴紅裙一旋,就挨到了檀韫肩上,比起底下那些,她妝面淡,像朵初暈的桃花,有蓬勃的生氣。孟半醒陰陰的瞪視着,那是警告和催促的意思,妓子眉心的小褶愈發明顯,對檀韫貼面吹一口香氣,不大熟練地做出個嬌媚模樣,“七祖宗,您要聽什麼?”
檀韫不喜生人近身,卻沒推開她,說:“《挂枝兒·荷珠》吧。”
妓子應聲,便提着裙擺轉到桌前,盈盈唱起來,她的調子沒有花樓裡的那些魅,有股浸入骨子裡的憂傷。孟半醒翹起的腳尖跟着調子轉一下,“這首……”他琢磨着,語氣像聚在街頭說小話的老虔婆,“小七莫不是開竅,思春了?”
“哪有?”檀韫咬住翠尾喂的櫻桃,待吃掉了,才懶洋洋地說,“前兩日在宮裡聽過,還想再聽一遍。”
“也該找個人了,”孟半醒銜住美人兒喂來的酒,順手将人拽入懷裡,一邊往那細膩的頸子上嗅,一邊說,“宮裡頭多寂寞啊,找個人陪着,心頭也暖和。我這裡人多,小七要不選一個,幾個也行!”
“四哥,”檀韫尾音慵懶,像年紀小的弟弟那樣撒嬌,帶着驕橫氣,“我不碰姑娘。”
“這能算什麼事兒?”孟半醒笑着把手一揮,“哥這裡男女都有,隻要你瞧得上,任你挑!”
檀韫随意瞥了眼周遭的莺莺燕燕,像是瞧不上,“我又不喜歡這樣式的。”
“喲,喜歡幹淨的是不是?”孟半醒坐正了,攬過檀韫的肩膀讓他往席間瞧,那尾巴上有幾個襕衫寬袖,軟巾皂條的年輕人,“那種喜不喜歡?正經讀書人,還能陪你寫詩作畫,床上床下都能使……看作畫的那個,那個看着最俊!”
檀韫循着他的指頭看過去,不知是離得太遠看不大清,還是不認識那些人,臉上沒什麼興緻,但也沒說什麼。孟半醒往邊上打了一眼,一個親信立馬上前給檀韫介紹,“中間那個是景安十八年的探花,叫宋佩,七祖宗若瞧得過眼,奴婢給您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