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沒有去找船長,而是找了管理貨艙的水手長。
怪事發生之後,夜崗和人魚相關的差事本就成為了人人都避之不及東西。他滿面愁色地告訴他們,現在沒人樂意一直呆在人魚水艙的夜崗,頂多再來兩人輪流值崗。
他為這個奔忙了一上午的結果歎了口氣,卻也無計可施。
“那具屍骨還在一個廢棄艙室擺着,等着船長下令處理,整個船上的人都很不安。”他說,“我走過那些船艙,像在走過一個被瘟疫席卷的村莊。”
他說起這話的樣子也像瘟疫村前一棵灰色老樹,他目送兩個年輕人離開,愁眉不展。
艾格睡了一個好覺。
醒來的時候,聽到伊登和凱裡在聊他們的噩夢。
即将入夜,牆上未點燈,艙室完全陷在黑暗裡,吊床裡傳來的聲音有點恍惚。
“……我夢到有人在洗澡……在一個黑漆漆的水艙,那人背對着我,坐在一個不停流水的木桶。”
這聽起來像個春夢開頭,但伊登語氣發愣,沒人打斷他的叙說。
“我叫了那人一聲,我以為那是熟人,他回過頭……确實是認識的面孔,左臉有道長長的疤,是加萊……他的眼眶不像我在甲闆上看到的那樣空蕩蕩,他終于有了眼珠。我也不知道我哪來的膽子跟他對話,我問他要不要燈。”
“他看着我搖了搖頭,然後我才知道他眼珠為什麼那麼黑,為什麼在發亮……我看清了,原來那是一條蜷着的水蛭,它爬出眼角,蠕動到了耳朵裡面,像吸飽了血……”
“……很多條水蛭從他眼眶裡爬出來,他站起來,木桶裡的水還在不停流,黑水流到我腳邊,我後退一步,才知道那是無數條水蛭。”
棕發青年縮在吊床裡,搓着自己的耳朵。
“……我不該在白天跟克裡森讨論那種蟲子的。”
“……”
好一陣沒人說話。
“我也夢到了加萊……該死的,我又沒看到那具屍體,死人會什麼要跑來我夢裡。”
凱裡悶聲悶氣。
“什麼樣的夢?”
“……他伸着手指——我發誓我沒見過那樣的手指,像我老爹墳上的枯枝,他伸着手,從我的背後,從吊床底下,從通風口,不停管我要水,要水,要淡水,但船上哪兒有這麼多淡水,我隻能給他頭頂倒酒,像給快死的樹苗澆水。”
“每澆下一點酒,他的皮膚就像碰到了烙鐵,腐爛掉下一塊,澆到最後那個屍體就像融化的乳酪——見鬼,說好的噩夢一醒就會忘呢,我他媽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具骨架。”
“……醒來我發現自己渾身冷汗。”吊床晃了晃,“我心髒還在跳個不停,腸胃攪在一起,想吐。”
“我也是,我都多久沒做過噩夢了……真要命。”另一個也在說。
艙室裡,墳地般的寂靜持續了足有半刻鐘。
直到腳步落地的聲音驚動黑暗,一路從艙室中間伸向牆邊,那聲音踩在木闆上,一時讓人分辨不出來自頭頂還是地下。
“……艾格?”伊登嗓音顫着問,“是你嗎?”
光亮和陰影一起出現在了艙室。
于是吊床上的兩人看清了牆上一盞暈黃的煤油燈,看清了燈光下那道寬肩乍腰的背影和流光的紅色亂發。
像是瞬間從恐怖故事來到了爛漫歌謠,兩人躺回床上,齊齊舒了口氣。
“你有做噩夢嗎?”伊登把臉朝向點燈的同伴,“我感覺我們都被這艙室的空氣悶到了……真不該在睡前提起那具屍骨。”
聽見他這樣問,揉着脖頸走往廁所的艾格才腳步一停,回頭望向那兩個面色發白、還沒從噩夢裡緩神的人。
他逐漸擰起眉,腦海裡後知後覺出現了一個畫面。
他想起來:“……一個溶洞。”
他又一次夢到。
“溶洞?什麼樣溶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