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仿槍曾經屬于潘多拉号的武器庫,和生鏽的刀劍擺在一起。一個船員偷了它,那種小島上沒人能分辨出一把火.槍的真假,他成功大賺了一筆。”
接着琥珀色的眼睛朝他看了一眼。
“事實上,很多偏僻地方的人聽到這種武器就跟聽到一種巫術一樣,分不出一把火.槍的真假再正常不過,更别說知道怎麼使用它了。”
熟練使用着槍械的艾格與他對視。
雷格巴把槍托放進了掌心。
“我也學着使過一把轉輪火.槍。”他說,“它那麼麻煩,使起來比拉滿一張弓箭要費力多了——開火前,你得先拿闆手卷上一根鍊條,轉一轉外面的兩個輪子,麻煩得就像給鬧鐘上發條。等你轉好發條,還沒放上一槍,敵人的長刀說不定已經落上脖子。”
他大概是跟那病恹恹的商人學的使槍,艾格心想,這說法一模一樣。
确實如他們所說,這種火.槍使起來拖拖拉拉,麻煩異常。它還總是炸膛,艾格熟悉那嘭一下響在耳邊的危險聲音,而他運氣不錯,每次炸膛時碰上的都是小打小鬧的火.藥量。然而在真正的海戰裡,這種屢見不鮮的意外卻是緻命的,好些個懸賞高挂的海盜都體驗過,那可真是窩囊的死法。
金屬沉重硌手,雷格巴舉了一會兒不得不把手腕抵上桌子。
“它那麼麻煩,可我知道,如今的海上,無論多麼麻煩,這種武器都是不可替代的。在它面前,刀劍不堪一擊,弓弩的力量也顯得柔弱了,所有人都開始追逐這種缺陷巨大的武器。”
那不是什麼向往的語氣,他像在路過一場事不關己的熱鬧鬥毆,但好奇也有,于是順便看去了幾眼,“我曾想——肯定不止我一個人這麼想,任何一種武器都會革新,不是嗎?我們造出更堅韌的弓,搓出更尖銳的箭,火.槍要複雜的多,可能需要鐘表一樣精密的智慧才能創造它,而人們已經發明了各種各樣的鐘表。”
“我曾想,如果這種武器用起來能簡單點,快速點,安全點,不用卷鍊子,不用轉輪子——”
他的手指摸向引扳機。
“就像你吓唬那個酒館老闆說的——用起來不費太大的力氣,壓下……扳機?是叫扳機嗎,僅僅是壓下這個,彈丸就會撲向敵人的腦門,如果真存在這樣一種五歲幼童都能使用的火.槍——”
未竟之言全部變成了直直看來的目光。
站在窗戶旁,艾格同樣向他看去,等着那目光的後續。
停住話頭的異域人觀察了片刻窗口之人的表情,再開口時,他依舊在讨論這種武器,語速卻放慢了。
“潘多拉号的武器庫裡有滿滿兩箱轉輪火.槍,‘最新式的火.槍’——伯倫船長這樣跟我介紹那兩箱東西。”
“最新式,他說。傲慢的商人總把異域人當傻子。”
而桌上擺着的仿槍外形簡潔,那是與商船火.槍截然不同的模樣。
“異域人并不都是一無所知的傻子。大海盜、大貴族們——那些海上掠食者明白的事情,異域人也明白——真正的寶藏不是黃金珠寶,而是夢幻又緻命的武器。武器能夠帶來變革,帶來應有盡有的黃金珠寶。”
“異域人知道的或許更多——最新式的武器早就出現了,它被發明在那座島上,又随島嶼消失在了五年前,像一場短暫幻夢,流傳開來的隻有一點點傳說,和一把又一把不倫不類的仿槍。”
陌生的口音一旦放慢,就帶上了一種奇怪的韻律,像某種聽不懂的語言。但艾格知道他在說什麼,火.槍,最新式的火.槍。偶爾他閉上眼睛就能聽到那種熟悉的轟響,它是那樣一種武器,激烈,緻命,響聲赫赫,巨大的覆滅和更疊在那種響聲中發生着。
陌生的口音還在繼續:“島消失了,人沒有了,線索是那麼少,但不放過一絲一毫消息的追尋者會記得發明者的名字和姓氏——”
艾格聽到那個名字出現在了這間屋子裡。
“索菲娅·卡佩,一位來自鐘表與槍械家族的女士。”
異域人沒有在窗口之人的神情上得到什麼反饋,但他知道自己說的話在被一字不漏地傾聽。
“我出海的時間不算短,跟着那些線索見過一次那位女士的畫像。五年前,在大陸南端,卡佩家被燒毀的房子裡——畫像隻剩下一半,但我依舊能記住她的樣貌,黑頭發,綠眼睛,領口别着一朵鸢尾花,笑容也像鸢尾花,很難相信那樣一位高貴的美人是危險武器的發明者。”
“比起火.槍的發明者,她更廣為人知的是另外一個身份——加蘭海姆的領主夫人,北海群島的女主人。”
窗外,舵樓周圍空無一個人影,艾格擡起頭,漫無目的地找了找,隻找到遠處桅杆上唯一隻海鷗。桌邊的人把手上的金屬擱上桌子,咔哒一聲,那隻海鷗就像被這聲音驚擾似的,忽而展翅飛走了。
“雷格巴·亞達拉非,我的名字。”他說。“這不是什麼值得一記的姓氏,來自野蠻的部落、山頂的洞穴,哪個都可以。我告訴你,隻是覺得名字應該交換名字。”
“艾格·加蘭海姆。”他喊道,舒了口氣,像是在和他叙舊,也不管這通叙舊是不是受歡迎,“關于加蘭海姆幸存者的消息,最近也得是五年前了,那會兒你多少年紀?我猜已經沒有人會告訴你,撇開一頭紅發,你和你母親是輕易就能認出的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