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林岱安拉着他轉過素布屏障,走向殡儀台。
那上頭疊着一沓素紙張,旁邊還有兩盞燈台,上頭正點燃着兩根手腕粗細的香燭。
旁邊有一個斂火銅盒,盒子上有長方形開口。
林岱安在殡儀台四周尋找,卻什麼都沒發現。
看來王術将他寫廢的紙也一并帶走了。
殡儀台上的香燭火光熊熊,仿若謝道彤的靈魂在發怒。
林岱安在燭火上注目片刻,走上前,執筆沾墨,神情嚴肅,極為認真地寫下一紙祭文,寫大半頁後,将筆遞給薛靈均,示意他也寫。
薛靈均與謝二小姐不熟,寫了幾句贊頌,又祝願她來世安穩。
最後,兩人一齊将名字署在左下角。
林岱安将祭文在那火燭上點燃,低聲道:“謝小姐,在海城時,曾聽王大公子誇贊你:一鞭浩然氣,千裡快馬風(注1),大笑出門去,萬裡落花風(注2)。”
說完,卻沒将燃燼的灰丢進斂火銅盒裡,那紙灰飄落在台上,竟隐隐可見二人的筆迹。
原來,這祭文所用紙材,是宋州所産一種特殊的紙,韌性強,若無外力,焚燒後灰塵可持續數個時辰不碎。
雖之前在棺材裡,薛靈均已經隐隐有些猜測,直到此刻,才笃定之前那一番戲碼隻是為了查案,心裡頓覺萬分踏實。
王琳不曾騙他,果然陛下、魏大人和謝丞相都知道林岱安不是兇手。
隻是,不知道今日這番内情,王琳是否知曉?
聽聞他一收到消息就入宮去見陛下,直到今日也就比陛下早一步來到謝府。
林岱安見他又發起呆來,便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低聲道:“咱們該走了。”
薛靈均擡頭看他,正詫異門已鎖要怎麼走,就聽見門外有腳步聲,越來越近。
鎖咔哒一聲開了,緊接着就是吱呀一聲,廳門已開。林岱安朝前一步,半擋住薛靈均,朝進來的兩人拱手行禮。
原來是謝丞相與魏典,魏典身後還跟着一個面生的清瘦老頭。
謝丞相點點頭,對薛靈均在場竟然也沒露出任何異樣神色,隻在殡儀台一旁的木椅上沉沉一坐,威聲對魏典道:“魏大人就在這裡驗吧!老夫倒要看看,這兇手是否真如林賢侄猜測那般,能如此膽大包天,敢今日在老夫眼皮子底下炫耀撒野!”
魏典點頭稱是,快步走至斂火銅盒前,小心翼翼地将斂火銅盒底部翻過來,再那四周隔闆揭開,原來這銅盒内設有機關,内藏隔紙,輕輕黏在蓋上,那黏膠遇熱則化,隔紙就掉落下來,覆蓋在剛燃燼的祭文紙灰上。
魏典,對着完整的焚燒紙灰,用亮蹭蹭的桐油燈去照,身後那個清瘦老者,是刑部一位能仿筆迹的能人異士,被武濟川調過來協助。老者将那紙灰上的祭文與筆迹認認真真地一并抄錄下來。
能上去寫祭文的,都是謝二小姐的朋友,非富即貴,這些人的筆迹并不難尋,甚至有不少魏典都能一眼識出。
抄錄完畢後,魏典一一對照。
第一份,若芙蓉出水,清秀俊逸,且文采斐然,洋洋灑灑一大篇,先是把謝二小姐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接着又抒發謝二小姐心聲,以她口吻,将她對王琅的一腔愛慕思戀,寫得催人腸斷。很明顯,乃是顔昭唯代皇帝所寫。
第二份,筆鋒如有神力,字勢雄健,若卧虎遊龍,一眼便看出是王琳所書,不愧是王家子孫,再不成器,也能寫出一手别人難以企及的好字。隻是,祭文十分簡略,文采與顔昭唯那一份相比,也大為遜色。
第三份,字迹風流,詞采華茂,又處處透着不折腰的風骨,是宋徽。
第四份,字稚嫩若三歲頑童,一筆一畫軟綿無力,若無骨之草,又裹挾着一股甜甜的天真氣息,文采更是一點沒有,狗屁不通,不用猜就知道,是唐歌無疑。
……
魏典翻着翻着,眼看要翻到最末,卻也沒發現哪份祭文有異常。
一直到最後一份,魏典望着那上頭字迹,瞪大雙目。
那筆迹,赫然又是王琅。
而那祭文内容,竟然是:
觊觎吾者,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