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理由。”南宮微看向杜漸,後者會意,微微颔首。
硯冰看他們打啞謎,雲裡霧裡的,疑道:“你們在說什麼?”
“咳……讨論解決之策。”四下寂靜片刻,兩人默契地沒說話,杜漸接了話。“現下我們暫且靜觀其變,待寒水宗解決掉案子,時間也差不多了。”
“我不求好不好的結果。”硯冰垂眸,雖是自己與澤決裂,可畢竟是曾經一手培養大的孩子。“我隻想知道真相。澤怎麼樣了?”
“疑罪從無。”杜漸搖頭,“她瘋了,不好定罪。如今被軟禁在宮中,倒也是好的。”
“……”
硯冰歎氣,心中猶存對澤的情誼,隻是回不去了。
“到你了。”南宮微看着她,後者把臉埋進手心裡,搓了搓後擡頭長籲一口氣,緩聲道:“那是多年前的仲秋,我走投無路之際。”
霜染層林,紅葉灼燒大地。
時值丘吉天災不久,天清鹿一族離散,硯冰帶着年幼的澤尋求幫助之際。
她們一路坎坷,被打劫、埋伏和襲擊……種種遭遇數不勝數,加之原先就被天災所波及,到了陵安和丘吉交界處時已是奄奄一息。
卻不曾想,等到硯冰再次睜眼時,周遭已從那片幹燥、堆滿紅葉如血的樹林換到了一家幹淨整潔的醫館裡。
“你醒了?”
那溫和的嗓音從不遠處的榻沿邊傳入耳中。硯冰緩慢地轉着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名身着松花色寬袍,披肩散發的書生相的男人坐在一旁,腰間還挂着“平安順遂”字樣的賜福香囊。
“那個,那個小姑娘怎麼樣了?”硯冰重新閉上眼,說話還有點順不下來。
男人怔了怔,似乎沒想到硯冰一開口問的不是“你是誰”或者“我怎麼樣”,而是去問那個小姑娘,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她無礙。”男人頓了頓,“你不怕我嗎?”
沉默間,硯冰似乎無聲地笑了笑,她輕聲道:“若你想害我,我是攔也攔不住的。”
男人垂眸,笑了一下,道:“姑娘說的在理,隻是還請莫要太輕信旁人。你的傷嚴重,我鬥膽留下照顧你和那個小姑娘幾天,可行?”
硯冰自知自己一個人不行,看着這人長得一派純良無害的模樣,斟酌片刻後應了下來。
“好。勞煩公子了,敢問公子怎麼稱呼?我硯冰日後定把這期間花的銀子照數還你。”
“舉手之勞,不必還。我姓杜,喚我杜公子就是了。”
後來硯冰發現這位杜公子是一人一馬四處周遊的狀态,想到自己在陵安無依無靠舉目無親,決定在醫館待的最後一天時問能不能讓她跟着一起。
“什麼?”杜公子愣住了,連着手上端的藥都濺出幾滴。
“我絕不拖你後腿,不願意就直說。”硯冰很直接,她不喜歡彎彎繞繞的,想就是想,不能委曲求全,不然大家都不好受。“澤我會負責她,不會讓她打擾到你的。”
澤那時活潑好動,此時頭上裹了一圈繃帶,在醫館内被大夫追着喊“不能亂跑”,一看就是好動的孩子。
他把藥端到硯冰面前,看着她把藥喝完,沉默了許久後答道:“好。”
約莫一年左右,他們相輔相成,一路陪伴彼此走遍了天南海北,對陵安的路可謂是了如指掌。一路上也靠着賣字畫或是幫忙修訂什麼賺了盤纏,日子可謂過的是一個雲淡風輕。
許是命定的,又是一年秋,漫天紅楓飛舞之際,他們互相表明了心意。
“你會陪着我去丘吉嗎?”硯冰靠着杜易之,眼前閃爍着火爐裡溫暖的火光,不時有火星子噼啪作響。
“嗯。”杜易之看了一眼在榻上已經熟睡的澤,随後親昵地抱了抱硯冰。
此時的他們知根知底,硯冰問他能不能随她一道回丘吉,去幫忙重振天清鹿族。
杜易之答應的也是很爽快,畢竟他左右無事。自己雖然是現宗主的堂弟,但他們兩家人道不同,平時基本見不到面,也無甚交集,隻是逢年過節或出大事的時候回去一趟。杜易之不喜歡回去,這樣算下來他竟是近四年沒回去過了。
所以他應了下來,準備在年初時就動身。
可人算不如天算,沒能等到過年,大戰就爆發了。
杜易之受召回去幫忙整理宗門内務,硯冰則帶着澤一道過去,匿了樣貌身份打下手。
他們都以為很快就會過去,可萬萬沒想到,這一戰竟然把宗主給賠了進去。平時八竿子打不着的杜易之就這樣在稀裡糊塗中上了位,一執掌就是六載。
硯冰的身份特殊,杜易之一直藏着她沒有公之于衆。但在戰後一年,硯冰生下了杜汜。戰後第三年,硯冰回到丘吉,随後在戰後第四年——天渚四年,硯冰回到陵安不久,在一個平靜的冬夜中被人綁架帶走。一直到前不久,在蜀白鹿恰巧碰到杜漸一行人時,才算得救。
杜易之一直待她不錯,可在她回到陵安後,杜易之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開始對她不聞不問,冷眼相待,禁足杜汜也不讓她看一眼。他們為此差點大打出手。
她在玄陵宗内聽見有關于杜汜生母的謠言,都是杜易之在遊曆時碰到一位賢淑的農家女子,因為戰亂死了,又因為各種因素,不能将她的名諱公諸于衆,令許多宗内弟子感歎他們的感情。
但是硯冰每每聽見這些就很難過,明明她沒死,她也不是什麼農家女子,把她的名字和身份說出來很丢人嗎?難道就這麼不情願麼?那先前迎接她時又何必假情假意?
她不甘心,作為母親唯一的執念就是杜汜,說什麼都要看他一眼,她才不在意杜易之的死活。事與願違,還沒來得及她就出事了,直到如今。
“這麼說來……”杜漸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杜易之是個抛妻的負心漢?”
“對。”硯冰臉色陰沉,心中仿佛有一團熊熊烈火在燃燒着,“他憑什麼剝奪我看望自己孩子的權利?憑什麼?!”
“冷靜一下。”杜漸安慰她,南宮微不會安慰人,隻好擡手給硯冰續了茶。“别急,他的态度轉變得太突然了,此事必定事出有因,我們去查,還你一個真相和孩子。”
他們互相交涉了幾句後便把硯冰送回了唐岚的住處,碰巧唐岚不知道從哪裡拿了一袋降火的涼茶茶包,當場就給硯冰泡上,十分順便地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來。
“女人的事我們不懂。”此時玄陵宗的樹光秃秃的,暮光打下來映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枝在雪白的雪地上,兩個身形高大的黑影踩着雪地,并肩走着。“不好摻和,不好說,照着查下去就對了。”
南宮微垂眸,踢着雪不吭聲。
“又不理我。”杜漸咕哝着,從他這個視角看南宮微,隻能看見他纖長的睫羽微微顫動着,薄唇抿着。“想的什麼?”
杜漸覺得南宮微是真的養不熟,瞳色和發色比常人淡,和本人一樣冷冷淡淡,好像永遠都捉摸不透。
正當杜漸的思緒飛到天邊時,南宮微突然冷不丁地說了一句,很小聲,像是抱怨一樣:“男人也不見你懂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