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吃下禁果才有了原罪……”

科赫在實驗室完成工作後開始發散思維。

“……那如果夏娃沒吃果子呢？她如果不犯下原罪，人類是不是就可以永遠生活在伊甸園中了？”

“我想聖經的作者并沒有寫這種劇情吧？”喬魯諾埋頭寫字，心不在焉陪科赫說話，并問起一個很多人都忽視的問題。

“說起來，聖經的作者到底是誰？”

“是聖靈，聖靈降臨在人類先知的身體裡，用他們的手寫出了聖經，迄今為止這本書已經創作上千年啦。”

科赫解釋道。

喬魯諾把眼睛從科赫要求他幫忙翻譯的日本文獻上挪開，望了望潔白天花闆，提了個問。

“聖靈是指上帝嗎？”

科赫翻開了他的舊書收藏。

“上帝，聖子，主，可以用任何形象出現的絕對存在，唯一的真神。”

“那聖經是他想講述的故事嗎？”

喬魯諾又問。

“應該……吧？不過都是借人手寫出來的，所以迄今為止還有很多不同版本。”

“不同版本？”

喬魯諾有些好奇。

“聖經還有外典，抄本，僞經等很多版本，雖然宗教界各執一詞，不肯承認某些版本的内容真實性，但在死海古文書發掘解讀後，某些主流說法就被推翻了。”

科赫把他從隔壁大學借過來的書翻給喬魯諾看，上面報道了一些最新的神學研究成果。

“推翻？你是說推翻了聖經上的内容嗎？”

“對，比如一直被斥為僞經的以諾書，因為描寫了聖經裡沒有的内容，受到主流宗教界排斥。”

科赫指着書上的一行字。

“以諾書說，神派守望者（watcher）到人間觀察人的一舉一動，結果守望者與人類女子相愛，生下了名為拿菲林的巨人，于是神一怒之下用洪水毀滅了這些罪惡生靈。”

“守望者（watcher ），那是什麼東西？”

喬魯諾此刻已經停下筆，趴到桌前專心聽科赫講宗教故事，說實話這可比堂區神父講故事好聽多了。

“守望者就是天使啦。天使最開始的名字并不是angel，而是watcher才對，以諾書認為它們是在替神監視人類的一舉一動。”

科赫笑了一聲，對這種翻轉的解讀很感興趣，并指朝着自己的眼睛，做了個“監視”的口型。

“所以我大概明白這本書被當成僞經的真實原因了……”

“因為它寫出了神的……另一面？”

喬魯諾也察覺到了什麼，試着說出猜想。

“确實，另一面，不過這也不算罕見。”

科赫毫無形象地反坐在椅子上，拿起本介紹從古典時期到中世紀宗教發展史的書籍。

“我看看……啊，這本書說，随着曆史推進，人們不斷對神提出質疑……”

“質疑神？為什麼會質疑神？”

喬魯諾聽到了關鍵詞。

“神也會受到質疑嗎？”

“當然啦，人類對神的質疑從未停止過呢。所以神學工作者的任務就是向世人解讀神，告訴人們神是全知全能全善的，這可不是個輕松的過程，因為質疑神的人裡也有許多聰明人。”

“類似于吵架？”

喬魯諾想了想，找出個詞語形容這種現象。

“對，沒錯，他們在吵架，吵赢後再告訴世人正确的觀念。”

科赫認同這種說法，然後繼續翻他的書。

“……後來随着哲學進一步發展，中世紀的神秘主義者們，對神作出了另一種解讀……”

“……他們認為神應該是完全的。”

說這話時，科赫開始把手放在他桌頭的樂高積木上，他曾經和喬魯諾花幾周拼好了一整個潛水艇模型。

科學家拿起一塊白色積木，和一塊黑色積木，用作道具講解。

“喬魯諾，你知道嗎？所謂“完整的神”，應該包含一切，包括善與惡，光明與黑暗。”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完整的神，其實應該有邪惡的一面才對。”

科赫撓撓頭，想講明白這個複雜的話題。

“神如果創造了世界，那麼‘惡’應該也由他創造，而他需要對此負責。”

“可是，神不是全善的嗎？”

喬魯諾倒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新觀點，悖論一般的新觀點。

“沒錯，神是全善的，可這種狀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有‘惡魔’存在。”

科赫指着黑色積木，上面兩個尖尖的部分，就像惡魔的角一樣。

“卡巴拉神秘主義學派認為，惡魔的誕生，是為了分擔神創造‘惡’的責任，所以他們總幹壞事，卻又讓神拿他們沒辦法。惡魔從來沒有被消滅過對吧？他們是永恒存在的，如神一般。”

喬魯諾想了想，發現還真是這樣。

油畫裡惡魔總是重要的組成部分，它們如影随形跟在神靈的光芒下不離開，二者不知為何凝成了一個整體。

“隻有當惡魔存在，并代表邪惡時，神才能代表純粹的善，這二者缺一不可。”

科赫解釋道。

“如果這麼說的話……”

喬魯諾甩了甩筆的墨水，令它更好寫。

“對，其實從這個角度來看，神與惡魔其實是一體的才對，隻是被人刻意分割開了。”

“神具有魔性，惡魔具有神性，這才是一開始應有的樣子。”

“……隻有當它們合二為一時，才能成為支配善與惡這兩種現象的全能者，也就是唯一的那個至高存在。”

科赫把一黑一白兩塊積木拼在了一起，并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時間飛速流逝，現在已經是1998年，喬魯諾過完生日後，得到了母親難得的禮物——一件拙劣的毛衣。

喬魯諾也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來，他因為早早遠離家庭，反而沒什麼和家人産生沖突的機會，這種背景下家人也和藹可親了起來。

透着冷淡的那種和藹與平靜，或許還不如科赫制藥的餐廳女服務員對他親切。

曾經的黑暗歲月淡去，喬魯諾也邁入了新階段的生活，他的骨架開始抽長，五官也越來越立體，逐漸褪去幼态。

他不斷為了希望飛奔，超前學習，鑽研科目，為未來在科赫制藥積攢資本，他雖然不是馬呂斯·科赫那樣提前升入大學獲取學位的學術型天才，但也在别的領域有突出頭腦。

他的替身能力讓制藥公司的科學家們充滿了研究欲，隻要看到喬魯諾落單就想圍上去和他說話，關照他學習成長的同時不經意地問起他的替身。

好吧，有幾個是直接沖過來問的。

為了壓住這股想拿喬魯諾當實驗動物的歪風邪氣，洛倫佐特别定了一條規矩——喬魯諾不可以在科赫制藥亂用替身，其他人也不能以求助，咨詢，好奇，或者任何理由讓喬魯諾亂用替身。

哪怕有非常情況，也必須寫申請，并由布加拉提，科赫，以及洛倫佐審批，抓到違規讓喬魯諾用替身的，一律以職場騷擾處理。

制藥公司頓時被沮喪萦繞，一片愁雲慘霧，而馬呂斯·科赫在本規定執行後的第三天就開始寫檢讨。

原因——偷襲喬魯諾，要求對方變出實驗動物以觀察黃金體驗的上限，并試圖拿零食和漫畫誘惑對方。

喬魯諾看着顫抖給自己上供的科赫，在遺憾表示不可以違規後揭發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