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二話不說,就差了一個婢女去叫人,不多時,外面一陣極其不入耳的笑罵聲傳來,男人粗野的聲音說的詞也污濁不堪極盡羞辱之能。
甯頌微聞聲,視線落在門口,老鸨見她神色越發陰郁,疾步出去站在門廊下罵,“說什麼混話呢!貴客在此還不滾去哪兒涼快哪兒待着!?”
外面的男人果然閉上了嘴,老鸨賠着笑走進來,“甯……小公子,别見怪,樓裡的仆人教管不嚴。”
“上去拿人。”她已經耗盡了耐心,本想着清音若是個知冷熱拎得清的女子,她便可替她贖身換個清白的身份再安排進府内做個婢女,陪在父親身邊聊作母親離開的慰藉也就罷了,可今日這半柱香的功夫,算是把她徹底得罪了。
老鸨想去阻止,但甯頌微帶來的都是會武的侍衛,不是普通的家仆,輕輕揮手就将那老鸨甩在門檻上,剛巧,那個擦地的小厮提着水一瘸一拐的要邁進來,一盆髒兮兮的水被老鸨撞了個結實。兩個人都站的不穩當,結果便是兩個人被一盆污水淋了個徹底,栽倒在地上。
“哎呦!你個瞎眼的祖宗!”老鸨氣急敗壞的踹了一腳那小厮,他不吭不響,隻縮了縮腳,可老鸨本就被甯頌微整了一肚子火沒處發作,扶着門站起來,一邊觑着甯頌微的表情,一邊叫罵,“來人呐,拉下去教教規矩!一個兩個都不給老娘省心,沖撞了裡面的貴人你們誰擔待得起!”
吵吵鬧鬧間,那個小厮被兩個身體壯實的大漢架起拖向花樓的深處,甯頌微被吵得頭疼,懶懶掀眸看完了這一出鬧劇,“你叫人打他,誰來擦地?”
老鸨愣了下,哪料到她還惦記着擦地這事,無奈又将人給召了回來。
正好清音被甯家侍衛塞了口,綁了手拉扯的走進屋内,猛地一拽麻繩,清音撲通一下就跪在了甯頌微的面前。麗色豔絕的臉上清淚一道道滑下,說不出話來,隻含糊的發出些聲音。
甯頌微笑了,“架子不小,是想讓我現在就給你奉茶尊你為上?”
清音驚慌搖頭,彎下身子連磕了三個響頭,發髻都松亂了下來,一枚金钗當啷落地,如初走過去拿起來,遞給了甯頌微,她拿在手上端詳了一番,“甯家庫房裡有過這樣一支,是為一對,另一支我娘戴過。”她放下金钗,又看向抖成了篩子一般的清音,“這麼看,倒是有幾分相似。”她語氣帶着輕嘲的笑,看向那擦地的小厮。
一瘸一拐的小厮擦地時動作很是僵硬難受,所以更是慢了很多,甯頌微看着他終于擦過兩條光潔的道出來,手裡的抹布放在水桶裡洗了洗,給身邊的如初送了個眼色。
如初立刻會意,走了過去端起污水桶來,往清音的面前重重一放,“半柱香時間,我家公子等了你這麼久,你也得還公子。”
清音口不能言,圓睜了眼驚恐的想退後,可被人押着不能退。嘴裡塞着的布被拿開,“饒……”她正想開口求饒,就被人抓着發髻一把按進了一水桶的污水之中,力道之大讓她連反抗都做不到。
老鸨跌坐在地上吓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其他姑娘遠遠站開生怕被甯頌微看到遷怒自己,也有人心裡暗自痛快,清音平日裡就自命清高看不起其他姑娘,搭上丞相之後更是氣勢淩人,動辄打罵婢女,笑話其他以身侍人的姑娘,俨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甯府的人。
眼見着手底下的人快沒動靜了,侍衛手一松,清音立刻從水桶邊彈開,一邊幹嘔一邊急喘着氣,看到甯頌微波瀾不驚的神色時,哭着爬過來求饒。沒摸到她的衣角就被人拉着回去再次按進了桶裡。
來回幾次,清音已然神色呆滞隻會在憋氣的時候掙紮幾下了。
“算了。”甯頌微輕搖畫扇,扇面上鸾鳥似也在舞動,“水沒了。”
如初抿嘴,小姐這意思不是想放過清音,是因為桶裡的水已經被她折騰的見底了。
老鸨松了口氣,瞟了一眼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清音,已經忘記了說話。
“沒進府畢竟還是要考慮下外面的影響,”甯頌微語調淡淡,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擺,無人能想到這個眉間尚餘稚氣的少女,手段如此狠厲不近人情,面對自己折磨的人時眉頭都沒動過一下,倒像是樂在其中一般。手裡把玩着那枚金钗,默然半刻,扔給了地上回了口氣咳嗽的清音,“收好了,過些日子會有人來接你。”
負手擡步,帶着侍衛婢女又如來時一般離開。
老鸨癱坐在地,猶聽到跟在甯頌微身邊的那個婢女問她,“公子,就這樣走了?”
“以後相處的日子多着呢。”她似是做好了清音入府的打算,語氣輕快天真如一個孩子。
屋内處處是狼藉水漬,清音哭哭啼啼的伏在地面上,甯頌微走出去樓時,門外有聞聲而來的行人好奇張望,老鸨氣的想發作又不敢去門口沖撞那個甯小姐,胸脯一起一伏掃了一圈,将怒火噴湧的視線落在垂頭靜站在門側的那個小厮身上。
“小姐,萬一老爺知道……”扶着甯頌微登上馬車時,如初提了一句。
她站在車轅上,扶着馬車門正欲低頭進去,卻不知為何停了下,又站直了身子,視線望進紅袖招的大門内,穿過日影斑駁的天井,落在門廊陰影下被兩個壯漢按在地上拳打腳踢的少年身上。
秀眉輕蹙于眉心出淺淺擰出一個褶,眸底情緒淡而輕忽,那是權勢和财富鋪就而成,與生俱來的清傲驕矜,誰也難以入她的眼,令她動容。
然而她一眼望進少年隐忍屈辱的眸底,洶湧的暗色與狠意昭然若揭,被她瞧見的一瞬間,那少年已經垂了眼斂去神情,将琥珀一般流光溢彩的眼瞳也一同掩去,蒼白的臉上,隻餘下薄唇邊刺目的紅。
眼眸睜大了一瞬,甯頌微饒有興緻的駐足了片刻,才彎腰進了馬車,對身邊的人吩咐了一句,“把他帶過來。”
……
馬車輕晃,車内靜的落針可聞,如初坐在靠門邊的位置,眉頭皺成了一團,手帕緊緊掩住口鼻瞪着坐在對面冰塊一樣的少年。
少年的衣服髒污不堪,袖口和褲腳都爛成了一縷一縷,在那樣光鮮精緻的花樓裡打雜,卻像個乞丐一般,臉上血污和泥濘混合,頭發也打着結,碎草幹枝混雜在發絲當中。
車内燃着的熏香都未能掩蓋分毫他身上的那股酸臭之味,如初有些窒息,“小姐……”
少年垂着眼,自上車之後就沒有變過姿勢,面無表情,與雕塑無異。甯頌微伸出兩根手指,拈起少年的褲腿提了提,素手蔥白,與污濁不堪的布料相接,被襯的泛起朦胧膚光,兩指纖長,落在少年垂落的眸底,映出一絲厭惡的情緒。
指尖下的腿不動聲色的往後掙開,甯頌微擡眸,看到他唇邊一瞬消逝的譏诮弧度。
她多少還是瞧見那褲管下青紫縱橫的傷痕,有舊的新的,顯然在花樓裡受盡了毒打。
“名字?”甯頌微收回手來,一手托腮,悠哉哉的看向他,方才在花樓當中沒有聽到别人怎麼叫他。
如初在旁邊悶聲悶氣的開口,“小姐,我聽那人叫他啞奴。”語畢,又補了一句,“也不知為何,一個灑掃的雜役罷了,那老鸨推三阻四的不肯賣,隻說能借入府中十日。”要說像這個少年一般年紀的雜役,在人牙子那裡便是頂破天的價格,也不過就幾十兩,可不知為何,如初拿了一千兩出來,那老鸨絲毫不肯松口将着啞奴的身契交出來,隻說這人絕不賣。
甯頌微有些意外的揚起秀眉,見那少年像是個入定老僧一般不動分毫,“倒是個搶手的啞巴。”
“小姐,為何要帶他,丞相大人若是知道你和一個這樣的……男子同坐馬車當中,怕是要責罰你了。”
于是她無聲的笑了,扇骨支在颌下,視線依舊饒有興緻的落在那啞奴的身上,渾然不在意,“十日罷了,父親沒那個心思管我,不過……”話音頓了頓,甯頌微唇邊蘊着笑,黑眸打量着馬車内沉默的第三人,與如初旁若無人的商量着,“他這雙眼生的真是漂亮,像琉璃似得,若是能取下來,我何必帶他回去?”
如初打了個寒顫呆望着甯頌微,挖人眼珠這種事,在诏獄刑罰中也隻有犯了重罪的人才會被罰,實在是殘忍太過,不宜于宣之于口,“小,小姐……”
甯頌微彎了眉眼,“我自然不會做這樣的事。”
話音落下,她看到如初松了口氣的樣子,不由輕笑出聲,露出一排齊整貝齒。馬車穿過鬧市,好似無人看到那少年放在腿上的兩手緊緊扣在膝蓋上,連指節處都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