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親王背着手堵在前面,挺着連朝服都快要撐破的肚子,眼睛笑成了一道縫隙。
甯頌微腳步頓住,折扇在手心“啪”地敲了一聲,“頌微見過王爺。”一副懶散地腔調,禮數更是草率到僅是略曲了曲膝。
“二妹妹何必多禮,”敦親王并未将她的無禮放在心上,隻揮了揮手,邁上台階來,借此與兩人之間距離近了些,“聽聞二妹妹今日要來上書苑讀書,本王特地在這裡等着,你瞧,連朝堂都告了假。”
敦親王肥厚的手掌一攤,笑容更是不懷好意,眼珠在甯頌微和阿穆之間提溜來提溜去。
“王爺自己懶得上朝,卻要拿我當借口,”甯頌微退後半寸,眼簾涼涼掀起,眸色沉靜掃了他一眼,又不掩嫌惡的移開,“有事不如直說,别耽誤了本小姐上課。”
敦親王也知她脾性放肆向來不将自己放在眼裡,加上此處鮮有人迹,他也懶得與她在口舌上虛與委蛇,堆出來的笑淡了許多,連帶着臉上的褶皺都有了狠意,“二妹妹想必清楚本王出現在此處的目的,平日裡你跋扈驕縱本王隻覺得是小女兒性情,不與你計較,但不代表容忍你次次都不将本王放在眼裡。”
“那王爺想要如何呢?”甯頌微微微笑着,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眨眨眼很是恭謙,落在敦親王的眼中,卻是赤裸裸的嘲諷。
他連笑都難維持,隻陰沉着臉用下巴向阿穆的方向點了點,“你身邊的這個書童,是本王早就花了重金訂下來的,若你老老實實将他送還給本王,本王也會和和氣氣送你一份價值不菲的嫁妝。”
阿穆一直默然靜立着,如一道沉默的影子,她側目望去,一道晨光恰好穿廊而下,打在他的發冠上,難得溫潤,将他隐藏于眉宇間洶湧的怒氣也軟化許多。
甯頌微幽幽道,“嫁妝倒不必,若他本就被王爺重金買下了,那自然……是要歸還給王爺的。”
話音剛落,敦親王臉上重新笑容滿面,連忙點頭誇贊甯頌微識大體。她淡淡笑着,餘光落在某處。
沉冷的少年唇色刹那間白了幾分,身子也微微發着顫,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既然二妹妹都如此答應了,那不如本王現在就帶他……”敦親王手伸向僵硬站着的阿穆,笑意淫邪,絲毫未有在甯頌微面前僞裝的意思。
不甘,屈辱,狂怒,殺意在他的眸底心間翻湧不止,可偏偏四面紅牆宮瓦,他挪動不了步子,更掙脫不開,眼前深淵一樣的厄運。
“慢着。”
玉骨折扇在眼前張開,擋在敦親王的手指前,恰恰好将他和眼前惡心的男人隔開。垂下的眼睜大了一瞬,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就擡眸看向身側抿嘴淺笑的少女,黑眸下躍動着狡黠的光芒,她饒有興緻的打量着這一瞬他的表情,明明那樣昳麗明媚的樣子,卻是個玩弄人心的惡劣孩童。
朱唇輕啟,甯頌微慢悠悠道,“朝堂官員買賣奴仆,得有契書在手,王爺先把他的契書拿出來,自然,我甯府會老老實實将人送到你府上。”
到手的玩物又從手裡滑走,敦親王氣急敗壞,嗓門也大了起來,手指着甯頌微怒斥,“甯頌微!别以為本王不知道他的契書在你的手裡!”
“既然知道,你來和我讨人不是說笑嗎?王爺平日裡做的丢皇家顔面的事也夠多了,再出一件搶朝廷重臣家中小厮當自己男寵這樣子的事……”甯頌微撇撇嘴搖頭,“鬧到皇上那裡,王爺以為自己就能如願了?”
敦親王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有那麼一瞬,他惡狠狠的瞪着甯頌微,捏緊了拳頭,似是想沖過來揍她。阿穆也察覺到了,将甯頌微拉到自己的身後,沉了眼警告,“二小姐上課的時辰要到了,王爺請讓開。”
他仍是極其厭惡,想要遠離眼前之人,但此時口吻卻也不卑不亢,絲毫不見勢弱。
甯頌微站在少年的身後,巧笑倩兮地搖着折扇。
敦親王胸膛急速起伏了幾下,終是沒有其餘的動作,鼻翼嗡動露出一個猙獰的笑,“二妹妹,你年紀小,大概還不理解本王為何這麼些年在長甯城行為無狀,卻未曾真正被皇兄責罰的原因吧。”
手裡扇子一停,她斂起笑意微微蹙起眉。
敦親王側身讓開了眼前的路,陰恻恻地補了句,“二妹妹,第一次上課,可不要遲到了。”
上書苑内早有皇子公主落座,年紀都還小,遠遠就聽到了吵鬧和笑罵之聲,合着夏日散漫鋪開的明媚晨光,與這座肅穆宮殿格格不入。敦親王的話語焉不詳,但卻沉甸甸的壓在甯頌微的心底,她心不在焉向前走着。
“阿穆。”
他聽到她在叫自己,聲音似是冬日的雪,透出一絲漫不經意的涼。微擡眼眸,見梳着垂挂雙髻的少女站在眼前,身後是上書苑的灰白月門,院内紫藤花柔柔垂下,星點嫩綠,有一縷熹光落在她妃色裙角上,猶如輕塵彌散光霧。她明明生的昳麗清滟,眉眼卻常蘊着冷睨的傲。不似那些規規矩矩的貴女們恭立垂眸,雅緻柔順,藏于袖中的手垂在兩側,長袖如水瀉輕舞,一身張牙舞爪的肆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跋扈。
“二小姐何事吩咐?”
“書苑當中有公主在,你也不便随侍左右,等下放下書箱,同其他皇子的書童一同守在院中。”
“是。”
邁入院中,遠遠便被裡面的人瞧見,一時寂靜,有人探出頭來好奇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