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丞相顯然是想将皇上送回座位上的,可皇上卻似是腳下生了根,一動不動的站在那,目光死死盯着台上的绯卿。
席間有人面面相觑,卻也無人敢議論。樂師擊鼓奏樂,台上的紅衣女子翩然起舞,身随樂動,輕盈柔軟如蝶一般。得益于她那驚為天人的容顔,這舞倒也叫人看得是津津有味,但是甯頌微卻覺得,離萬公公所描述的那般奇異倒也遲遲不至于。
她蓦然想起,白日裡使團入城時,這為名喚绯卿的舞女是由阿穆護送而來的。
轉頭去看時,見他依舊站在側門外的石階上,幽邃的眸子也望向舞台中央的紅衣女子,微微眯起,似是若有所思。
察覺到甯頌微在看自己,阿穆收回視線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淡淡揚眉,似是在問,二小姐還有何吩咐。
如初經曆了方才那一趟後總歸有些驚魂未定,前後左右看了一圈,未有人注意到此處。也正好因着那舞女和皇上奇怪的表現,所有人都屏息望着那邊,甯頌微便是現在落座也不會引起關注,就更不會有人詢問主仆兩人身上明顯的髒污之迹從何而來。
“小姐,快進去吧。”她悄聲催促着。
甯頌微“嗯”了一聲,卻沒有移動,隻是緊了緊脖頸處的裘絨,再次看向那渾身透着古怪的绯卿。
此時一舞已畢,皇上臉色慘白,如同被蒙頭打了一棒般呆立着,眼中血絲泛起望着台下的绯卿,已然忘記了在場的百官家眷。忽然間,似是想起了什麼,指着那女子猛然看向甯濤,“她……她是……”
“皇上。”甯濤面容緊繃,手如鉗子一般緊緊将皇上抓住,打斷他的話一邊低聲勸說,“老臣明白皇上的意思,一切等宴會過後再去查問也不遲……”雖是低聲,但因此時殿内鴉雀無聲,無人飲酒,無人動筷,是以,坐在近旁的臣子們也都聽的真切。
皇上一言不發地與甯濤對視,那視線當中有怒氣有隐忍,也有幾分驚疑。場面有些許僵滞,而坐在皇子那一桌的幾位世子,神色更是各有深意。
就在這個時候,甯頌微看到,一直未曾開口的長姐自座位上款款起身,笑容柔美腳步輕緩地行至皇上的身邊,挽住了他的手臂,開口時,溫和又不失端莊道,“此舞絕美,想必皇上也跟臣妾一樣,看的失了神,接下來還有許多節目,皇上已有醉意,不如……”
話還未說完,便見皇上揚起手将一旁的甯皇後狠狠甩開,聲音狠厲怒道,“朕沒醉!”
天子之怒,怒可燎原。
甯頌月被猝不及防的力道甩地摔倒在地,身後的福嬷嬷都沒能來得及去扶一把,在場的百官及家眷無不驚駭起身,紛紛跪地。
如初在身後倒吸了一口冷氣,也跪了下去,而甯頌微隻是向後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在長廊的陰影處,冷眼望着台上那以仁愛聞名的皇上。
除了她以外,甯濤也穩穩地站在皇上身邊,便是如此境況,他依然神色威嚴抓着皇上的手臂。
“甯,丞,相!”皇上這兩個字幾乎是咬着牙說的。
甯頌微閉起眼來,心下泛起對父親的擔憂。她知道自己的父親素有風骨氣節,對朝堂政事決斷之時從來不會畏于權位,也正是因此,他才會被先帝托孤,有了如今的威望。
甯濤不卑不亢,隻垂着眼沉聲提醒,“皇上,可還記得老臣前日所言。”
皇上呼吸急促,不言不語的看着甯濤,良久,于台下衆人來說,卻好似過了數年一般,已有臣子擦起了腦門的冷汗。
他終是緩和了語氣,“……都起來吧。”
福嬷嬷扶着甯頌月站起來,替她整理裙身的功夫,皇上已然轉過身來,如方才的事完全未曾發生過一般,握住她的手很是關心地柔聲發問,“朕喝多了酒實在失态,皇後……可曾受傷?”
那噓寒問暖的語氣和模樣雖是一如往常,但站在這一處角落的甯頌微看着燈火闌珊之中,長姐臉上尚未幹涸的淚痕,仍覺得如墜冰窖一般的冷。
等到衆人重新坐穩,皆是松了一口氣的時候,萬公公看了一眼甯丞相,得了後者的一個眼神,便麻利地往前走了幾步,揮手示意讓绯卿下去。
殿外風雪愈盛,绯卿身量單薄,身上的舞衣為顯身姿,也很是輕薄。轉身時,前一刻還在和甯皇後伉俪情深的皇上立刻叫住了她,“等等。”
甯丞相臉色僵硬,剛剛被福嬷嬷扶着回座位的甯皇後也停下了步子。
绯卿轉身恭敬問,“聖上在叫民女?”她行的顯然是她家鄉的禮,同中州的跪拜之禮不同,绯卿的禮是站着的,微微垂首,右手擡起覆在左肩下方心口之處。
“雪很大,你穿的單薄,過來。”複歸平靜的皇上态度很是溫和,但眼底的冷凝依舊,擺明了若是誰敢出言阻止,那便是忤逆之罪,“去将朕的大氅拿來。”
後面這句話,是吩咐給萬公公的。萬公公僅僅是一瞬猶豫,在瞥到皇上眼底的殺意時,忙不疊的小跑到後殿去拿皇上的大氅。
甯頌微看绯卿赤着腳,擡眸一瞬,便順應聖意走向高台,而背對着台下往座位走去的長姐,便是隐藏的再好,坐下時,還是沒了笑意。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她極盡蔑視地輕哼一聲,不願再入席,轉身想就此離開宴會。
變故發生在頃刻之後,在甯頌微擡步就要邁出承天台時,殿内蓦然傳來驚呼聲,伴随着女眷和官員們的騷亂和禁軍兵甲的铿锵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