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丞相府這些日子以來,謝絕了一應朝臣的吊唁和拜見,甯頌微甭管來者是誰,統統都拒之門外,少數幾次開大門,一次,是迎了丞相的棺木進府,一次,是陸将軍來府中幫忙。
陸将軍的到來,更多的是為了替甯頌微解答她信中所寫之事。
“三司審查不過是走個過場,嶽州和肅州此次絕脫不了幹系。”陸承在甯丞相的靈位前上過香後,接過如初沏好的茶來,語氣沉重地告訴甯頌微,“這幾日朝中争吵最多的,就在是否要嚴懲肅嶽兩州,至于你說的那個紅衣女……也不知是皇上刻意想讓人忘記她或者是皇上覺得她沒那麼重要,如今倒還未提過對她的處置。”
甯頌微知道皇上定是有自己的私心,但是她身為父親的女兒,就算是一身孝衣去敲登聞鼓,也絕對不會放任那昏君為了美色而罔顧父親的犧牲,“她關在哪兒?”
“诏獄。”陸承眉頭緊蹙,歎了口氣,“玉兒,如今同你說這些時機恐怕不好,但是眼下長甯城當中,你就隻有小舅舅一個長輩了,所以此話今日我說給你,你要好生考慮一番。”
靈堂裡紙灰飛舞,父親的棺木就安靜的置于大廳正中,甯頌微點點頭,素手籠在袖中,冰涼沁骨。
“你母親和你父親,都希望你能無憂無慮地長大,可是世易時移,姐夫走了,甯府就是個空有其名的國公府,皇上賜了你郡主之位,尚算是給你留了一道保護符在身上,你知道要如何才能讓自己,從這其中謀求最大的利益嗎?”
甯頌微望着陸承隐有不忍的神色,心底漸漸清明起來,她垂眸,眼睫輕輕發顫,吐出兩個字,“嫁人。”
“是,嫁人,從前你有丞相府在身後撐腰,而如今有郡主之身和小舅舅的兵權在身後,所以,籌碼并不算小。玉兒,小舅舅這樣說,并非是逼你去做決定,小舅舅是在提醒你,若你不早做打算,那遲早有人會将主意打到你身上來。而一個好的夫家,對宮裡的皇後娘娘來說,也是個可靠的倚靠。”
那日送走了陸承之後,甯頌微每每想到他說的那番話,便能覺察到自己從心底裡透出的冷意。好似被人捆住手腳,扔進了冰冷的河水當中,她隻能拼命掙紮,任憑繩索割傷自己皮肉,一下一下,靠着短暫浮出水面的機會緩一口氣,然後再次被窒息包圍。
她從前未曾去深想過這些事,因為有人替她去想,有人替她去打算。長姐那日在鳳陽宮讓她挑選夫婿時,她尚且當個玩笑,可到了如今,她已沒了選擇,如小舅舅所言,要麼主動謀求,要麼被動等待。
院牆外傳來打更人的更漏聲,子時已過,窗外的風聲似是悲鳴之聲,呼嘯不止,這廳内也一并冷了下來。
如初臉色發白的向外瞧了一眼,小聲說,“二小姐,今晚風真大。”
“許是要下雪了吧。”甯頌微也看了一眼窗外,卻看到如初滿臉恐懼,又不敢表現出來讓自己發現的小心翼翼。她抿唇淺笑了下,“若是害怕,就叫幾個人過來一起守吧。”
如初如蒙大赦點點頭,起身去叫人時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問,“二小姐你不害怕嗎?”
甯頌微搖頭,看向靈堂内的棺木,“不怕。”這世上,誰都不會比她的爹爹,更讓她安心,又怎麼會害怕呢?
聽到此話,如初兀自發了會怔,便又回到了甯頌微的身邊,“如初也不怕。”
就在此時,好像上天有意要吓唬她,屋外寒風更加肆虐,角落裡支起的窗戶原本是用來給燃了炭盆的屋子通風的,忽然“啪”地一聲猛然合上,在寂靜的夜裡,這一聲猶如在耳邊炸響了一道雷,吓得如初也是驚叫連連自凳子上跳了起來。
饒是甯頌微這樣不害怕的,也被如初這一下吓得人一抖,手裡的茶盞登時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還未回過神來時,靈堂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來,撲面而來地風雪碎了一身。甯頌微以為是孫伯聽到這裡的動靜過來了,擡眸時望見門外逆着月光那颀長健挺的身影時,着實是愣了下。
如初驚魂未定地聲音有些壓不住的高昂,叫了他一聲,“穆大人?”
“你怎麼……?”甯頌微仍是未能明白過來眼前的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這個時間是宵禁的時間,也不該是恰巧過來拜訪甯府的。
阿穆淡然掃過廳内的主仆二人,又掃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才在門外恭恭敬敬向靈位作了一揖,平靜問,“我可以進來嗎?”
“嗯。”
他擡步邁進靈堂,這堂内皆是素白的顔色,唯獨他身上濃墨漆黑,不知是不是心神作祟,甯頌微看見時,倒覺得有一股暖流湧進心間。她走到父親的靈位前,點了三炷香,遞到阿穆的手中,他跪在蒲團上,恭敬的拜了三下,将香放在靈位前,這才轉頭看向甯頌微。
她肉眼可見的瘦了很多,未施粉黛,臉色也不如先前紅潤,黑發用了一支通體光潔的烏木簪挽起,餘下的披在身後,又是一身素白孝衣,瞧上去極是脆弱。
薄唇輕啟,他隻問了個尋常的問題,“守靈到明日就結束了吧。”
甯頌微“嗯”了一聲,跪在他的旁邊燒紙,“然後便是出殡,下葬,爹爹會葬在甯家祖墳裡,和母親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