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連綿大雪,甯頌微住進聖安寺後,屋外的積雪便日日加厚,雖說她本意是要在寺中素齋祈福七日,可看着窗外大雪紛飛,不免也有幾分擔心,若是這雪不停,那封山勢在必行,豈不是要耽擱了回長甯城的日子。
聖安寺是國寺,平日裡香火鼎盛,重要節氣之日,更有宮中貴人銮駕出行,來此祭祀天地。所以寺院規模極大,後方更是設有男客和女客兩座分開的院落用于貴人留宿。炭火被褥一應俱全,雖是清修,卻也不算受苦。
第四日時,按照慣例,甯頌微會去大殿之中供奉父親母親的長明燈,聽一個時辰的老住持講經,然後便回到齋房當中看書。如初替她撐着傘,走過寺廟寂靜的古道時,腳下傳來積雪碎裂之聲,遠處是寺廟中朗朗誦經之聲,她駐足閉眼靜聽,頓覺心神俱靜,俗世煩擾都消散了許多。
到底紅塵作祟,睜開眼時,眼前不知何時多了個不速之客。
蕭焰笑吟吟地獨自撐傘負手站在幾步外,見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時的神情,笑意更是惡劣了幾分,露出一排白玉似的牙齒。
“上次郡主走的匆忙,還未來得及相識,今日倒是碰巧,在這裡遇見。”
甯頌微眉心微蹙,抿了抿唇卻不搭腔,她不知道蕭焰有何目的,但此處道路徑直通向寺院女客住處,無論如何,他也沒有理由走到這裡來,才不是什麼碰巧,此人多半是故意在這裡堵截于她。
蕭焰也并不在意她的神色不耐,遙遙拱手作揖,彬彬有禮道,“在下蕭焰,幽州世子。”
甯頌微輕哼了一聲,“想起來了,幽州來的質子。”
他不以為忤,依舊笑着從容反諷道,“拜甯大人所賜。”
她神色更是嫌惡了幾分,雖然在蕭焰說出來之前,甯頌微并不知曉原來質子來長甯一事有父親的手筆,但既然父親這樣做了,那便有這樣做的理由,她了解自己的父親,從無一己之私,一切政見,皆為了國朝安穩。
“所以世子殿下出現在這裡,有何指教?”甯頌微聲音泠泠如牧野的泉水,在這空蕩的長道上回響,帶着她特有的慵懶語調和敷衍态度。
蕭焰似是思索了一瞬,才緩緩道,“自然是給郡主道喜的。”
她從袖中拿出自己時常把玩的那柄折扇,饒有興緻問,“哦?喜從何來?”
“不久前,在下曾有幸與敦親王會飲,相談甚歡,其間他言及一事,似是皇上已許諾于他,待到郡主及笄之日,便賜婚郡主,為……敦親王妃。”
話音剛落,蕭焰神色滿意的看到方才還漫不經心地把玩扇子的甯頌微,此時折扇停滞在手中,朱唇已沒了血色,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沉冷如夜色般盯着他。
她仍是不願在這幽州世子面前落了下風,但是自手中緩緩滑出的扇子到底還是洩露了此刻甯頌微心底的驚駭。
折扇落在雪地上,未發出什麼聲響來。
他暗自感歎着,要麼說美人病弱時也是我見猶憐呢,甯頌微這副模樣,讓他都不由心頭一窒。“郡主這是高興的連扇子都握不住了?”
如初在一旁立刻怒聲道,“世子請慎言,不過是王爺醉話罷了,别污了我們小姐的名聲。”明眼人都知道敦親王不是什麼良配,可皇上還答應了敦親王要将小姐賜婚給他,不是擺明了欺負小姐城中無人可倚,任人擺布嗎,這幽州世子還上趕着來裝模作樣的賀喜。
“是不是醉話,等郡主及笄了不就知道了,”蕭焰頓了頓,作恍然狀,“啊,好像就在四個月後。”
良久,甯頌微才冷聲開口問,“世子要說的就是這些嗎?長甯城的日子果真要比幽州清閑許多吧,讓世子也同那後院的長舌婦一般喜歡給人牽橋搭線?”
蕭焰揚了揚眉,看到甯頌微彎下身子撿起地上的折扇,放在手中打開,仔細清理上面沾染的碎雪。他望見那扇面上繪有一支栩栩如生的鸾鳥,色彩斑斓,如早春盛景,極具生機。
在她手中展開時,似是要奪扇而飛。
他的笑自臉上緩緩消失,想起在大軍出行前一日夜裡,他曾在蕭霁那裡見過一枚相同的鸾鳥,繡在一支月白香袋上。此刻他的懷中放着一封信件,是來自戰場,于寄給他的機要信件一同送來,蕭霁在信中說,他寄往長甯的書信似是都未曾送到,讓他将這封信交給甯頌微,信中不過是報了他同陸承将軍的平安。
蕭焰本找機會要送來給她的。至于說辭,他也早想好了一套,便說驿站之人錯拿了信件,也由不得甯頌微信或不信。
可眼下,他卻是不想送出了。
蕭焰心底發出一聲冷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淡笑問道,“郡主似是從初見在下時,便有些……不待見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