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也隻來得及在身後驚叫了一聲,“玉兒小心!”
她縮了縮手指,向後避去,窗扇忽然被人從外面抓住,堪堪就停在即将要夾到手指的地方,極為驚險。
長睫撩起,窗扇自視野當中緩慢退出,便與那黑衣青年的清冷視線撞在一起。他站在屋檐下,身形如翠竹颀長,背後是滿園夏花和飛舞零落的海棠花葉,天邊靈晔閃動,好似一副色彩缤紛的畫卷,而畫師獨獨忘記了為這絕色一人着墨。
甯頌微身着中衣,長發未挽發髻,松松散散的落在窗前的軟塌上,蕭霁隻看了一眼,便眉眼微斂,移開視線,“郡主,身子好些了再來看花也不遲。”
原本是想看花的,她心底不由雀躍想到,人比花好看多了,“穆将軍昨夜淋了一路的雨,沒事嗎?”
“沒事。”蕭霁向後退了一步,作勢欲将窗扇關上,陸承在圓桌前坐着,一雙眼如鷹一般銳利地關注着兩人的一舉一動,他自然懂得。甯頌微還想隔着窗戶再說些話,手扶着木框上未曾拿開,他略略垂眸,擡起左臂便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腕,進而将她的手移開,關上了窗。
屋内再次傳來陸承語重心長又有幾分憂慮地聲音,“玉兒啊,小舅舅覺得你還是要再思索一番,如今有我在長甯給你撐腰,那聖旨雖是下了但也不是不能找皇上商量……”
蕭霁低首,望着空無一物的左手。昨夜曾觸碰過一次,阻了她去褪下那男孩衣服的動作,掌心肌膚冰涼軟膩,有如握住了一盈月光,輕易便自手中滑走,那麼細的手腕,像是他一用力便能落下傷痕來。
抱在懷裡帶她躍上樓檐時,又軟又輕,發覺自己身在高處,又如同受了驚的貓兒一樣,同平日裡待人的輕蔑驕縱全然不同。
他曾覺得她似水中蓮,孤傲遺世靜觀世事,可如今又覺得,她其實,更像是那日他在宮中冬雪中看過的梅花,不屑與百花争豔,更怠于喧嚣熱鬧,天地寂冷時,唯有她綻放其間,獨觀那一抹驚鴻雪色。
果真,太過純淨,對囿于仇念心底陰暗邪惡的他來說,是最不該沾染的。
暴雨如珠落玉盤,大顆大顆地砸下來,陸承見甯頌微老老實實地吃了東西喝了藥後,便也離開了沁雪閣。她便接着藥力又沉沉睡去,再次醒來屋内已點起了燈火,屋外雨聲淅瀝,聽起來已小了很多。
如初扶着甯頌微起身,仔仔細細穿好衣服,披上絲緞披風,戴了風帽,才從沁雪閣出來,撐着傘去往昨夜那個叫做平安的男孩所住的廂房。
一夜過後,長甯城内幾家歡喜幾家愁她也無心去想,既然救了平安,那便保他母子二人,也算是她盡了心力。
雨水随風打入長廊,頭頂紗燈搖搖晃晃。西廂房在前院,走了不多久,甯頌微便又咳嗽了起來,如初在身邊勸道,“小姐,大夫說了,平安的傷隻要治療得當,便能好,倒是你這段時間身子本就虧得厲害,風寒不好若再着了涼……”
“區區風寒罷了。”甯頌微将帕子自唇邊移開,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小姐,區區風寒你從前可是冬日裡從雪地滾一圈都不會得,大夫說你憂思難解才會體弱,得好生調理将養,不然日後恐影響壽命,不可輕視啊。”她同甯頌微一同長大,又都是剛剛及笄不久的少女,談及生死之事時,不如長輩大人們那般忌諱,總覺得那個“日後”,大概還遠着呢。
甯頌微側看了如初一眼,見她滿臉擔憂,笑着調侃道,“我看你比我更憂思難解,放心,我心中有數。”
“小姐,你莫要取笑如初了,若你再如此不好好愛惜身子,我便……”
她笑着停下步子,饒有興緻地看如初,問道,“你便怎麼樣?”
如初被問住了,憋了半晌才似靈光一現,咋呼道,“……我便告訴穆将軍!”
這也是甯頌微未曾想到的回答,怔了一瞬,才繼續向前走,慢悠悠地說,“他不會在乎我的命。”
如初偷眼瞟了一眼甯頌微的表情,見她雲淡風輕似乎并沒有真的在意這件事,便又小心翼翼問,“小姐,你不喜歡穆将軍嗎?”
“嗯?”甯頌微笑意清淺微微側了臉,“為什麼這樣問?”
她們正穿過前後院之間的月洞門,走在将軍府的花園小徑上。如初撐開一柄繪着青山綠水的油紙傘,雨滴落在傘面上的聲音将天地都分割開來,夜色靜谧,燈火輕輕搖曳。兩個少女手挽着手走在石子路上,如初想了想才道,“若是喜歡,又怎麼會不在意他是否在乎你的命?”
“如初,可是他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