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阿穆的背上時,甯頌微品到心底的一絲安定。她忽然想,時移世易也罷,若他們二人能這樣一路相攜相伴走下去,也勝過一切。
平安可以下床在院子當中走動的時候,青陽郡主和當朝新貴穆清風将軍的婚期也在一次宮宴當中被宣明帝定在九月初三。長甯城西大街那日夜晚的慘絕人寰,最終以時任皇城兵馬司的劉啟瑞問斬而收場,判決當中提到他當夜醉酒,未能提前預見百姓聚集時的隐患從而派出人手來維持秩序。
這道砍頭令下掩蓋的事實,也隻有那日站在城樓之上,宣明帝和少數官員知道。
劉啟瑞在市集的問斬台前,圍滿了怒氣滔天的百姓。一根髒污的布勒住他的嘴,令他口不能言,驚恐絕望的跪在斷頭台上。一開始百姓隻是指指點點謾罵他不得好死,不知是誰先帶頭扔了一塊石子上去。
血紅順着額頭流進劉啟瑞的眼睛,他滿目血紅眼眶欲裂的對着台下百姓發出無助的嘶吼,迎來的則是更多的菜葉和雞蛋。
場面混亂不堪,連站在一旁的劊子手都被誤傷數次被迫離開問斬台。監斬官不得不喝令禁軍維持秩序,又耗費了許久時間,百姓才終于平靜了下來,一個個憤恨的等着他們以為的大惡人被處死。
甯頌微自挑起的車簾下看到這一幕,對身邊的如初說,“劉啟瑞是爹爹提拔起來的,他說此人剛正忠誠,最适合掌握長甯城的兵馬。”
如初在一旁勸道,“小姐,以後這些事咱們就别管了。”
“自然,我也管不了。”
她不懂宣明帝,對父親似是依賴又似是忌憚,父親在世時,他從不做如此違背天德的事,又或是有做過但都被父親攔下來了。但宣明帝也從未因此忌憚過甯家,不怕父親挾天子令諸侯,甚至于,對甯家可謂時極其看重,人前人後都對父親尊敬有加。
父親離世後,宣明帝的行止越發沒了章法,像一個初掌權柄的孩童在試探品味自己到底能掌控多少。
監斬官扔下行刑令,劊子手舉起大刀,觀刑的百姓和看客們都屏住了氣息。日頭正烈,光自刀鋒上滑過,落下時,一瞬耀了甯頌微的眼。她閉上眼,就聽到百姓們痛快稱好的歡呼聲傳來。
她本想在這裡看到绯卿被處死的。
卻看到劉啟瑞的腦袋滾了幾個圈,難以閉阖的雙目怒視着長甯城最後的繁華,在喧嚣當中鮮血淋漓的停下。
“小姐,别看了,怪滲人的。”如初伸手過來将車簾放下來。
甯頌微收回視線,靜坐在馬車内,良久,才緩緩開口,“如初,小六如今有八歲了吧。”
“六公主很快便要過九歲生辰了。”
“九歲了啊……”她喃喃輕念。
車内又安靜了下來,甯頌微頭倚在馬車壁上出神,如初也不打擾她,拿起玉扇在旁邊輕輕送風,雖要入秋了,但晴空萬裡的午後空氣依然燥熱。
“車内坐的,是青陽郡主嗎?”
許久未曾聽到過的女子聲音響起在外面,甯頌微垂着的眸子淺淺擡起,與如初對視一眼,後者掀起車簾來。她對車外站着儀态萬方的徐輕缳淡淡一笑,“徐姐姐,好久未見了。”
徐輕缳被尚書公子養的珠圓玉潤容光煥發,一身玉錦在陽光下光色流連,上面金絲繡成瓜瓞綿延紋,聽聞她不久前剛剛給尚書府添了個嫡子,看出來如今極受府中重視,夫妻感情也有所升溫。
徐輕缳立即關切道,“郡主怎麼臉色如此差?”
“我膽子小,見到這樣的場面多少還是受了些驚吓,”甯頌微目光幽幽向問斬台的方向瞥了一眼,“不如徐姐姐,如此盛裝來觀刑。”
徐輕缳聽出了她話外之音,卻是笑意不減,“倒不是專門來觀刑的,隻不過去了趟大公主的府上,自然要穿着得當。本打算晚些時候去拜訪郡主呢,既然此處碰到了,那我便躲個懶。”
“哦?徐姐姐有事找我?”
徐輕缳立即殷切道,“先前幾次府中開宴來請郡主都未能請到,這次是小兒的白日宴,郡主同我可是自小一同長大的情分,若再推脫,我可要生氣了。”
“百日宴……我自然要去的,還要謝謝徐姐姐不計較我數次不赴約的失禮,不知宴會開在哪日?”
得了甯頌微親口允諾,徐輕缳秀目亮起,喜道,“就在後日,那我便在府中恭候郡主了。”
待到徐輕缳步伐娉婷走遠之後,如初才疑惑問,“小姐,當真要去文家的百日宴?”徐輕缳的夫家文家是個家道中落的世家大族,本是建朝初期的功臣之家,卻養出一群纨绔子弟,直到如今文尚書這一代,才算争氣出了個戶部尚書,其嫡子文學昌便是徐輕缳的夫君。
甯頌微點了點頭,“畢竟日後還要在這裡生活下去。”小六還小,就算她想離開,也要等小六長大尋得如意郎君後,不然,九泉之下的長姐想必要來夢裡氣她不替她照顧好六公主呢。
“那咱們現在回府嗎?”
“不,去皇城兵馬司。”
劉啟瑞下獄之後,皇城兵馬司是個炙手可熱的肥差,朝中大臣們雖看似都推脫不已不願接下這個晦氣的差事,可暗地裡,卻要想方設法要将自己的人塞到宣明帝的面前。太子黨,韓王黨更是日日在金殿上唇槍舌劍互相暗諷,生怕被對方占了先機拿下這個掌管了長甯城駐軍乃至皇城禁軍的要職。
宣明帝也拿不定主意,便去問一直未曾表态的陸承的意見,陸承倒是忠厚剛正之人,舉了幾個自己認為合适的人選,最終宣明帝朱筆一揮,将這份要職交給了徐冉。
朝臣們暗自猜測,這便是将長甯城軍備都交給韓王的意思。畢竟朝中誰人不知,淮陽侯府和韓王府素來交好,若再往前算,還能算上甯府,李琛,徐冉,甯頌微三人從小便常聚在一起,算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