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這時才帳外問,“夫人,飯菜好了,要端進來嗎?”
“嗯。”
桌上陸陸續續擺了幾碟菜式,布置好後,如初并未離開,而是放下紗帳在亭内侍候,甯頌微一邊給徐冉盤中布菜,一邊好奇問,“你方才說了一半,别提什麼?”
“幽州大軍訓練有素,從苦寒之地而來,雖是冬日大雪,卻極其耐寒,比之我軍不知道要強多少。”
亭内一陣沉默,三人都知道,長甯城兵臨城下是必然之事,屆時這場亂局又将如何收場,要有多少人要為此付出生命。甯頌微捏緊手中筷箸,“侯爺,頌微有一事相求。”
徐冉眸光了然,搖頭道,“不論如何,你我已結為夫妻,無需言求,六公主我自當想辦法帶出來。”
她還未開口,他便知道,眼下她最是擔憂的,就隻有身陷深宮的六公主,蕭宏以清君側正國綱為由起兵謀反,城破國亡之時,百官與家眷可以保命,但天族李氏血脈之人,必然都是蕭宏要捉拿的對象,皇子逃不過賜死,等待公主的,便不知道是如何凄慘的下場了。
“要将她送走,越遠越好。”
如初站在一旁聽了許久,按規矩她是不能随意插嘴的,可仍是忍不住問,“那夫人你呢?”她對蕭陽樾曾經所做之事懼怕極深,生怕那人坐上皇位,會不顧倫常違背天德強擄了甯頌微。
徐冉凝望着甯頌微,“如初所說沒錯,你也要走。”
她終是露出訝然的神色,“我?”
風吹動紗帳,有幾粒碎雪飛入亭中,她耳邊碎發輕舞,徐冉眉目溫柔,伸手替她将碎發挽于耳後,若說此生憾事,便是等不到她願與他執手白頭的一句承諾,可除卻此事,成婚後,她為他挽起了婦人發髻,為他打理偌大府邸,盡心盡力的扮演着這個侯府主母的角色,其餘的,再多也不敢奢望了。
“是,你要離開。”
甯頌微頃刻便明白了他的意圖,她怔忪望着徐冉眸底歉然神色,蓦然間,眼中水霧彌散而開,“離開這裡我能去哪?”
“去塞北吧,頌微,你的外祖家在塞北,基業殷實,蕭宏雖已收複塞北,但陸家護你一人卻也容易。六公主,我也會安排人護送過去。”
她去塞北,那他呢?甯頌微未問出口,但她已然猜到。徐家世襲淮陽侯爵位,不僅因為當年先侯爺世襲之功,更因徐家世代簪纓,祖輩便是開國功臣,徐冉身為徐家後人,若守不住長甯城,中州國破,他不願做亡國之将,那便隻能殉國而亡。
她素來清楚,他胸腔之中,有浩然不屈的氣節。
“我要……”
“不可。”徐冉打斷她的話,知道她定會要留下來,若她留下,城破之時,兵荒馬亂,會發生何事誰也不知。他甯願被蕭宏俘虜受盡刑罰,都不願看到她受到任何淩辱,“隻這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去塞北,忘掉長甯城中的一切,好好生活重新開始。”
他說罷,從懷中拿出一件封好的信箋,放在桌上,低眸默然半晌,才推到她面前,“這個東西,你自然知道何時能用。”
信箋帶着淡淡茶香,正中間書寫着三個字,和離書。字體蒼遒有力,一筆一劃,都極為沉重。
甯頌微閉眼,落下淚來,“徐冉,若我要你同我一起走呢?”
“那我便愧對這府邸内的世代英魂了,你知道我不能。而你更不能留下,六公主需要你,你答應過皇後娘娘,要好好照顧她。”他笑若清風,似有一些無奈,見到她為自己落淚,似乎感受,也沒有那般好。
她低頭笑,他當真了解自己,将她置于不得不離開的地步上。
幼時她以為徐冉對自己總是沉默寡言是因看不慣她的嚣張跋扈,她便常喜戲弄他,望着他時心裡總在憋一些壞主意,還找李琛一起,後來他愛答不理的次數多了,慢慢長大,甯頌微便也學會了敬而遠之。
所以當初,他說護她一世安甯時,她心底是震驚的,震驚之餘,還有一絲溫情。
良久,甯頌微端起酒杯,“我答應你離開好好生活,你也要答應我,不論何種境況,絕不放棄一絲生機。”
徐冉舉杯與她相碰,承諾道,“我答應你。”
臨别時,甯頌微送他到知音閣外,他轉身緩緩道,“若有朝一日,你我重新得見,我希望能看到你眉間再無憂愁。”
她怔忪間,徐冉的背影已消失在石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