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既來客棧内倒是不算人多,素筠叫了一間上房便同甯頌微一起向二樓走去,轉角時,特意回頭看了下身後和樓下。
“方才那人看着似乎不尋常。”甯頌微取下帷帽,打量着客房内的布置,語氣悠然,好似真的是來遊玩一般。
素筠“嗯”了一聲,“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
“誰?”
“蕭宏四子,蕭霁。”
甯頌微輕輕蹙眉,“你怎麼知道是他?”
“戴着面具,身邊跟着他親手培養的六刃,這樣的時間,除了是他還能有誰如此大搖大擺出現在這裡。不知他來雲陽,是否為了勸降,那六個人殺手出身,身手極好,中州派去刺殺蕭霁的殺手,皆死于他們手下。”
素筠邊說,邊走到窗前,推開半扇窗戶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已看不到蕭霁一行人。
甯頌微倒了杯茶給自己,嘗了口,撇嘴放下,“總歸威脅不到我們,幽州大軍過境,聽聞從不打擾普通百姓。”
“夫人,若真的沒有威脅,徐大人便不會安排我和斷刃護送您離開了。”素筠語氣有幾分不耐煩,她素來瞧不上那些貴女喜樂無憂好似世間人人都如她們一般萬事順遂,成日裡隻知道赴宴打扮。
說話間,她瞪向甯頌微,卻瞧見她撐腮歪頭饒有興緻的盯着自己。不由地神情一滞,怔了片刻,看到甯頌微唇角愈深的笑意時才頓覺自己上了當。
“你詐我?!”
甯頌微眨眼,“做你們暗衛的,可不能這麼沒心機啊,素筠。”她說着,玉指輕敲兩下桌案,“說吧,為什麼徐冉要安排你們兩個護送我?難不成,蕭宏在派人找我?”
素筠合上窗扇,也不知是因怒氣還是因難堪,臉頰升起薄紅,抱臂靠在窗邊一言不發,緊抿着嘴,想必甯頌微哪怕是拿一根鐵尺去撬也撬不開她的嘴。
她依舊撐着腮似笑非笑,漆黑眼眸的深處,是經年不化的寒霜,如窗外飛揚灑落的雪,誘人移不開視線,觸碰時卻寒涼刺骨。
“我想了一路,幽州地方貧瘠,還常被塞外胡族搶掠,蕭宏哪裡來的六十萬大軍呢?想來想去,大概便隻有陸家有這樣的實力來給蕭宏想要的錢财,糧草。可朝堂再怎麼昏聩,我和六公主至少還在長甯城,陸家絕不會支持蕭宏謀反,隻要陸家不支持,那蕭宏再有雄才大略,也隻能等着其他幾州吞并。”
“大概,陸家是和蕭宏做了交易吧,這交易的内容便是,保我和六公主無虞。”
素筠不敢同甯頌微對視,眼睫發着顫匆忙移開視線,手臂抱得更緊了些,整個人都很是戒備的模樣。甯頌微輕笑一聲,“若一切都如陸家所料,那我本該留在長甯城的,但陸家不知道,蕭宏也不知道,或者他知道并故意隐瞞了,而徐冉最是清楚,蕭陽樾對我很是忌恨。此人胸無大志睚眦必報,讓他當皇帝隻會贻笑大方,但他卻是個做傀儡皇帝的好料,”
“蕭宏城府深沉,到時很可能會将我獻給蕭陽樾,一邊是履行了與陸家的承諾順帶着還給了我妃位,看似恩賜,一邊也穩住了蕭陽樾,蕭宏自己則專心攝政,慢慢掌權。因此,徐冉才要這樣安排,我猜的對嗎?”
素筠閉了閉眼,咬着後槽牙搖頭,“夫人别瞎想了,大人隻不過覺得兵荒馬亂,怕您出事罷了。”
“所以,蕭宏需要我和六公主在長甯城。”她未理會素筠的反駁,眉目斂起,眸底神色忽然黯然傷神,“我們都不見了,到時他們定會刑訊逼他說出我的下落,不然,如何繼續向陸家要錢。”
素筠聞言,身子僵滞,輕輕瞥了甯頌微一眼。她眼中的悲傷是真的,不含任何冷漠,從昨夜匆匆離開到今天,這麼短的時間内,這位名義上的徐夫人對被她扔在長甯城的徐大人絲毫未曾提及過,漠不關心的态度讓素筠一直心中怨憤。
這一刻她好似有些釋然,淡淡開口道,“大人不會受刑的,大人會守在城牆上,城破,身死。”
甯頌微垂眼望着自己掌心的一道灼燒傷痕,她那日燒毀與穆清風的婚書,任憑火焰灼燒手掌都沒有扔掉,是徐冉走過來将她手上餘燼拍去。她蓦然發覺,自己當真是心硬,饒是如此,仍與他兩年都未曾真心相交。
街市的嘩鬧聲像是傳不進這一處靜谧室内,她似是在自問,“那我該怎麼辦呢?”
王朝破滅,兵敗如山,他為自己想了那麼多,她卻什麼都做不了,若逃,便負了徐冉,若留,便負了長姐。連她自己今後的人生,都無所适從。
素筠暗歎了口氣,“夫人什麼都不用做,便聽大人的話,去幽州吧,若你回去,大人便無赴死之志,活着受辱,還要眼看夫人身陷地獄。”
“大人說,他殉國而死,死得其所。”
屋内一片愁雲慘淡時,破刃連門都未敲直接推門進來,素筠一瞬握住劍柄,待看到是破刃時,蹙眉正欲斥責,便看到破刃神色匆忙警惕,掃了一眼屋内的兩人,語速極快道,“此處不能住了,素筠,拿上行李,夫人戴上帷帽,我們另找一處地方。”
素筠知道破刃既然如此說,便定有他的理由,也不多問,立即将行李拿起。甯頌微也依言戴好帷帽,“那這客房呢?”
破刃隻簡單留下兩個字,“留着。”
下了樓,正值飯點,大堂内食客多了些,三人低着頭不欲引人注目,跟着破刃繞到大堂後面,來到客棧後院馬棚處,小五正坐在車轅上隔着簾子同車内的如初小聲聊天,旁邊站着平安也似是交談甚歡。
甯頌微聽見身邊素筠“啧”了一聲,定是生氣這兩人不知謹慎行事還與平安接觸。于是寬慰道,“平安是好人,放心。”
小五看見腳步匆忙過來的三人,訝然跳下車轅,“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