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時,她想,這碌碌蕭條的孤寂人生大概終于要到頭了。
可預想當中利箭刺穿身體的劇痛并未來到,她被人握住手臂,向旁邊猛地扯了過去,力道之大,幾乎要将她的手臂扯斷。有幾分熟悉的氣息撲進鼻端,夾雜着濃烈的血腥之氣。甯頌微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離她的臉頰不過幾指之距,從蕭霁身後刺穿他左側肩部的長劍尖端,鮮紅的血似是流水般順着劍刃向前不斷滑落滴下。
他重傷未愈,仍是用自己的身體接下素筠一劍,來給自己救下她的時間。
甯頌微下意識的抱住了蕭霁的腰身,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抱着她的那隻手臂有多用力。
蕭霁低首看懷裡甯頌微,除了臉色煞白受了些驚吓外,并沒有明顯的傷痕,黑眸浸潤了濕氣,眼睫顫抖着看向他肩頭的那柄劍,他竟不知所覺的牽了牽唇角,手掌上移,遮住了她染上血色的雙眸,在殺意彌漫的刀光劍影中,嗓音沉潤溫和,“我沒事,郡主,你也不會有事。”
甯頌微連呼吸都在打顫,卻因為他這句話,忽然安心。
漫天的箭雨停歇了,血衣等殺手依舊站在原地未曾出手,素筠雖刺傷蕭霁那一劍,卻也被他重傷在地,六刃和蕭焰無一不是受了些傷。蕭焰看着蕭霁肩頭的新傷血流如注,一向笑吟吟的他也難維持臉上的笑,蹙緊了眉頭示意寒鋒将劍斷了先。
蕭霁放開了甯頌微,她神思似是恍惚着,後退了一步,擡眸掃了一眼他肩上的傷,又移開眼去,看到坐在一邊地上靠着大石頭的如初,緊閉着眼不知是怎麼了,她幾步跑了過去想查看如初的狀況,便聽到身後霜刃沒好氣地冷聲道,“人活着,太吵了,我将她打暈了。”
沒事就好。甯頌微舒了口氣,破天荒的,她起身對着霜刃勉強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多謝。”
霜刃揚了揚眉,倒也沒再冷嘲熱諷,隻嘟哝了一句,“等活着離開再謝吧。”
蕭焰從身邊死人身上随手扯了塊布仔細擦拭自己的劍,慢悠悠道,“死不了,陸家的人都來了。”
陸家?甯頌微聞言擡頭去望,就看到血衣等殺手不知何時已經撤走,空蕩的馬道上,隻餘留一地的狼藉慘狀。另一批趕來的人馬姗姗來遲,人人皆穿着錦衣勁裝,最前面的三個男子肩頭正站着方才的那三隻灰白毛色鹞鷹。
這三人眉眼俊秀面如冠玉,容貌有幾分相似之處,看上去也不過雙十出頭,身上皆披着深绛色大氅狐毛滾邊極顯雍容,與身後各個面色肅殺的侍衛相比,倒顯得像是來遊山玩水的富貴公子。
隻不過方才匆匆趕路過來,束起的發冠有幾分淩亂,卻也不顯絲毫狼狽之态。
騎在馬上的侍衛很快将他們圍住,那三名穿着雍容華貴的青年這才下了馬自侍從後緩緩踱步而出。為首的男子幾步走到蕭霁面前,态度謙卑又不失風度的行禮道,“在下陸子揚,參見蕭四公子,這兩位是在下的二弟三弟。”
“陸逸飛見過四公子。”
“陸子軒參見四公子。”
三人低頭見禮,肩頭上的鹞鷹卻是神氣十足的昂首低鳴,眼珠警敏地盯着眼前這幾個渾身血腥氣的陌生人,尤其是蕭霁。陸子揚肩頭的那隻鷹似是認出了就是蕭霁射箭想要獵殺他們,甚至在陸子揚的肩頭便發出一聲很是尖利的鳴叫聲來,三隻鷹更是齊齊展翅好似在恐吓眼前這人。
寒鋒立即持劍上前,陸子揚笑着擺手後退了一步,拿出一支小指長的竹管來,放在唇間吹了幾聲,那聲音細長高昂,也不似旋律,三隻鷹卻是奇異地安靜了下來,乖巧站在陸家三個青年的肩頭上。
蕭霁饒有興緻的看着陸子揚手中的鷹哨,絲毫沒有自己肩頭還留着半根染血的斷劍的自覺,“馴鷹之術。早聽聞塞外勒嗒族出兵時善以鷹作前哨,鷹鳴布陣,所以部族雖小但少有敗績,看來陸家這些年在邊塞也學了不少。”
“四公子見識廣闊,這的确是勒嗒族的馴鷹之術,陸家可學不來,但是衆所周知,有錢能使鬼推磨。”陸子揚這番話說的很是自然,一雙眼笑起來,倒和甯頌微有了些相似的樣子。
身後的陸逸飛卻沒有陸子揚這樣的好耐心,他一眼便看到了跪坐在一旁如初身邊的甯頌微,端詳了一番後面色恍然,立即扯了扯陸子揚的袖子,“大哥,那便是……”
陸子揚聞言望去,剛巧同甯頌微的視線對上,笑意淺了些,眼底似有擔憂又似有幾分放心的向她輕輕颔首,再次看向蕭霁時,卻看見他眸光幽沉銳利,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冷然的弧度,似是在等着自己開口來問。
陸子揚少年英才,從小便在陸家商路上曆練,深谙人心。他便是知道,甯頌微,他無法輕易從蕭霁手中帶走。想來也是,蕭霁陰險狡詐,知道陸家極看重族人,挾持了一個陸家三代的陸承不夠,如今還想抓了甯頌微,将陸家四代也控制在手掌心。
但他人已在這,蕭霁和蕭焰怎麼會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臨行之前,他已對父親和姨母作出承諾,便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帶回表妹,“四公子,可否允許在下兄弟三人,同甯表妹相認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