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頌微慢條斯理的合上素筠的供詞,默然沉吟着,好似沒有聽見蕭霁後來的話。
他便也等着。
窗外月色蒼涼,浮雪若碎螢,這一室内的燈火幽暗,隻照亮了床頭帳邊的一對人影。良久,她微微傾身,将那份供詞放回到他的枕邊,素手按在紙張上,明眸似月,視線從枕上一寸一寸上移,從他腰腹分明的線條,到隐約滲血的左肩紗布,再掃過那笑意涼薄的唇,最後與那雙帶着銳寒鋒芒的眸子對視着。
窗外暗處守着的寒鋒摸了摸鼻子,看也不是,不看也不行。額角都生出了冷汗,從他這個角度來看,兩人距離極近,且是郡主主動靠近的姿勢,倒是主上……不閃不避的,若真如那素筠所說甯頌微是明月樓故意送來的,實在是危險。
正在寒鋒猶豫此時進屋是否合适時,便聽到屋内甯頌微輕歎了一聲,“蕭霁,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是徐冉派來你身邊的誘餌,為什麼還要上鈎呢?”
聽了此話,寒鋒不再猶豫,正欲進屋時,屋内蕭霁似察覺到他的動靜,眼風輕描淡寫掃過半開的窗棂,隻一眼,寒鋒便神色一凜立即停下了步子。
蕭霁并未回答甯頌微的話,側臉輕咳了幾聲,唇色便又淡了些。
她恍若未覺,朱唇邊揚起淺笑,半真半假地壓低了聲音,“為什麼要不顧傷勢救我呢?”
他靜靜地與她對視,任由她靠近到咫尺的距離。
一半的胡族血脈讓蕭霁的眉眼比尋常人更深邃,而另一半的中州血脈也讓他并不過分像胡族,那雙形似桃花的琥珀雙眸,陰沉時銳芒似劍鋒,似笑非笑時,又有輕狂的光彌散而開,令女子動心,令下臣忐忑。
甯頌微卻絲毫未動心神,擡起手臂,微涼指尖觸上蕭霁毫無血色的薄唇,眸光溫柔如湖水,呵氣如蘭,“蕭霁,你難道……”她頓了頓,笑眼看他,“這些年,都沒放下我?”
唇上女子指上肌膚的觸感若有似無,不如那日他靠近時的那樣真切,卻令他生出了更難抑的渴望,但他無比清楚,她不過是在捉弄他。蕭霁眉眼一沉,右手便握住了甯頌微的手腕,不如方才那樣重,隻是捏在掌心從他面前移開罷了。
捏着又不松開,垂眸看着那細白纖柔的手腕,指腹摩拭過上面泛着淡淡青色的血脈,“陸家早已效忠幽州,長甯城也即将兵臨城下,的确,我似是沒有其他的理由留着你。”
她想掙脫開,卻反被蕭霁往懷裡一扯,卻也不甘示弱,“果然,還是看上了我這副皮囊罷了,幽州四公子,自小驚才絕豔,颠沛流離了這半世,竟成了個心思龌龊的僞君子。”
眼前女子輕蔑神色當中不掩慌張,仍是伶牙俐齒地将他說一文不值。自蕭霁回幽州之後,蕭風母子數次刻意中傷拱火,軍中朝中對他的懷疑之聲便未斷過,卻無一不被他以雷霆之腕鏟除,戰場之上,也算是惡名遠播,更無人敢當面這樣斥罵于他。
被甯頌微如此貶低,蕭霁卻未見惱意,順着她的話問,“在郡主的心中,我是僞君子,那徐冉是什麼?”
她凝視着他鴉睫下的眼,“徐冉,是我的夫君。”捏在手腕處的手掌逐漸用力,她卻笑得無比暢快,“蕭霁,别讓我誤會你真的對我有意。”
“夫君……”他冷嗤一聲,似是在嘲笑她的忠貞,“一個把箭射向你的夫君,郡主也要嗎?”
甯頌微坦然看着蕭霁,“我與他夫妻一心,對此早有共識,蕭霁,憑你這樣背信棄義心思陰暗之人,又怎麼會明白,有人為了守住家國,能犧牲一切。”她撒了謊,卻連眼都未眨一下,心中酸澀漸起,卻還是不受控地,不肯在他面前讓步分毫。
手腕被捏的生疼,方才靠近那一瞬間的旖旎全然消散,餘下的,空氣都仿若被凍結一般,停滞在呼吸彼端,兩個人都互不相讓。
蕭霁低頭冷笑,笑聲似染了寒冬的蕭瑟悲涼,“甯頌微,我竟不知道,你對他如此情深義重,能用自己的命去成全他所謂的家國大義。”他蓦然擡眸,眸底似有寒星碎裂,咬牙道,“好一個夫妻一心。”
她笑語,“你又能奈何我們?”
她話音剛落,手腕便被他驟然松開,本以為該是讓她滾出去,卻沒想到蕭霁從枕下再次拿出一封未封口的書信,信封外沒有寫誰收信,甯頌微卻莫名覺得有幾分眼熟。蕭霁神色疏冷,從信封中拿出一張寫滿了字的信箋,在她眼前抖落開來。
她這時終于知道這信封為何眼熟了,這分明是那日臨行前,徐冉交給她的那封,未曾蓋她指印的和離書。
早前裝着這些書本信箋的雜物都留在素筠那裡保管,本就沒什麼貴重和密辛之物,她竟也忘記了這封和離書也在那其中。甯頌微一時情急,伸手便欲去奪,哪知蕭霁輕易便躲開,順手掀開了自己的被褥。
她大驚失色的閉上眼匆忙轉身,便聽見身後傳來蕭霁走下床榻的聲音,手腕再次被他抓住,這一次卻是将她拉着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