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玳輕快走過去,将剩下的柳枝插到桌上淨瓶裡:“今日混世魔王轉性了?竟然在禮佛。”
他笑吟吟問:“該不會是為我這禱柳準備的吧?”
“為我自己準備的。”
梨梨緊繃着小臉:“木魚可以靜心清欲。”
蕭玳不禁問:“你要清什麼欲?”
雲谏剛從木魚那裡收回目光,聽見這話下意識轉頭,果然與黎梨在半空中對上了視線。
小郡主眼裡的幽怨做不得假,他心中莫名一跳。
難不成她也……
黎梨盯着他,幽幽開口:“殺欲。”
雲谏:……
蕭玳正拂去了袖口的露珠,聞言有些哭笑不得:“少胡說。”
“你一個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殺魚都沒見過,哪來的殺欲?”
“就是有。”
黎梨悶悶轉過頭去,并不與他多掰扯。
蕭玳還想說些什麼,一隻手卻按上了他的肩。
“有沒有殺欲,還真不好說。”
雲谏從他身側走出,清冽眸光停在黎梨的臉上:“朝和郡主眼底烏青,似乎寝不安席,可是遇上了什麼不順心的事?”
雖是問句,他語氣卻笃定。
黎梨默自攥緊了手中小槌。
夢裡的胡鬧實在出格,若是被他知道了,她的面子往哪擱?
她一本正經答道:“沒有不順心,不過是近日讀書刻苦了些,睡得晚了。”
“……”
雲谏眼瞧着她面色鎮靜,手中的小木槌卻接連幾下敲歪,發出幾道軟悶聲響。
他靜了靜,忽而嘴角牽起弧度。
“郡主大人的功課都是我寫的,沒想到讀書倒是勤快。”
黎梨假裝沒聽見,手下的力度卻亂了,将那小木魚敲得一跳一跳的。
見她不吭聲,雲谏伸手就将那木槌的圓頭握入掌心,溫沉的木料似乎還有餘震,驟然一停,二人分持在首尾兩端的手被震得略微發麻。
黎梨下意識想收回自己的清心良器,對方的力氣卻更大,将她連槌帶人拉向自己,幸好她快手撐住了桌子,才不至于栽到他身上去。
“雲二!”
黎梨顯然帶上了脾氣,正想诘問一番就聽他倏然輕聲開了口。
“晝想夜夢,郡主日間讀書如此辛勤,夜晚會不會做夢都在溫習?”
黎梨:……那能叫溫習嗎!
她惱羞起火,當即否認:“我才沒有做夢!”
雲谏将她神色反應收入眼底,心中已經明了:“看來你也……”
他一人不對勁也就罷了,兩個人都出問題,定然是那桌酒菜有古怪。
他利落從她手裡抽出木槌:“這木魚不必敲了,沒用的,我……”
“讓人去查了”這幾個字還沒說完,黎梨卻警醒地打斷他:“什麼叫‘也’?”
“你也……”
黎梨意味深長地品着他的話:“……做夢溫習了?”
雲谏見她緩緩眯起雙眸,莫名從中察覺到一絲危險,好像他在夢裡頂着青天白日、大庭廣衆犯的糊塗罪行,要被她拿到現下來審判。
他矢口否認:“我沒有!”
“你有!我方才都聽見了!”
“你聽錯了!”
“好哇雲二,我真沒想到,你為人如此不端……”
“……這又不受我控制!再說了,你不也是……”
眼見兩人又要梗着脖子吵到一處去,蕭玳頭疼地擠到中間勸架:“别吵,别吵……”
他忍着腦瓜子疼,分外熟練地左邊推一個、右邊拉一個,将那二人分開:“都冷靜些。”
“做夢也能吵起來?一點點小事,何必傷了和氣……”
兩人被他強行隔開,一左一右抱臂哼了聲。
和事佬不明所以,隻能打着哈哈緩和自己表妹與好兄弟的關系:“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凡執念深些,做幾個夢也算正常,哪裡用得着計較那麼多……”
“你不懂!”
那對冤家幾乎異口同聲,說完又各自忿忿地撇開了頭。
蕭玳對此習以為常,好脾氣地調和道:“我怎麼不懂?我可深有體會——”
“那年羌搖示好,向我大弘俯首,草原使臣以頂禮騎行入京朝拜。彼時我才學會騎射,頭次見到那樣英姿飒爽的汗血寶馬,心中憧憬,連着幾日做夢都在策馬揚鞭……”
說着他還有些赧然:“母妃說連被子都被我踢破了兩條,宮人們還當我魇着了,鬧得幾日不可開交……”
“後來呢?”
黎梨心神一動,轉身拉着他袖子問:“後來你怎麼擺脫那夢境的?”
“那還不簡單?”蕭玳回身對她說道。
“舊事印象太深,忘不了才會連綿夜夢,隻需找些新鮮的事物來刺激一下就好——”
“父皇很快就給我換了匹稀世良駒,讓我騎了個夠,我當夜就沒再夢過羌搖的馬了……”
黎梨喃喃道:“找些新鮮……刺激……”
雲谏聽着這一番話,心中隐約覺得不爽,皺眉道:“你少跟她說這些亂七八糟的。”
蕭玳不服:“我這都是肺腑之言……”
那邊黎梨已經陷入思索之中。
蕭玳說的未必不對,八成是因為舊事難忘,她才會夜夜與死對頭癡纏,隻是這解決之法……
一時之間,她去哪裡找個新鮮刺激呢?
正想着,東南邊的院落裡飄出袅袅絲竹聲,琴瑟并禦潺潺流過雲天。
“那是什麼?”黎梨下意識問。
箫玳往來音方向瞥了眼:“方才我去給姑母送禱柳,她正準備為今夜的酬謝宴挑選女席的樂伶來着,應該是她那邊的動靜……”
他的姑母,便是黎梨的姨母了。
黎梨眼睛一亮:姨母向來眼光高,她挑的樂伶準沒錯!
她正巧需要的新鮮刺激,不就有了嗎!
小郡主心花怒放,隻道姨母不夠意思,分明有别的好玩事,卻光顧着同她說什麼迂腐探花郎!
還得是箫玳的消息管用!
她拉住對方,甜滋滋說道:“謝謝五哥!”
箫玳:?
雲谏反應過來,臉色頓時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