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析看向那隻被顔丹青遞到他面前的手。
少女剛剛就是用這隻手,接二連三地将那些哄他開心的小玩意塞進他手中的。
裴析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擦着。
用來編織小鳥的草的葉片上長着一層細密的絨毛,被握在手中,紮得掌心有些輕微發癢。
絨毛輕輕柔柔地從指腹滑過,就好像在撫摸一隻真正的幼鳥柔軟的絨羽。
他一向冷靜自持,如今這副模樣,已是有些輕微的失控。
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對裴析來說,都稱不上好。
從下午開始,數學組的讨論班上。
他點出了幾個學生的問題。
他以為那都是些最簡單的錯誤。
可許院長卻在他說完後,開玩笑似的對學生說了句。
“以前都是管你們管得太松散了,現在有了裴老師,你們可要對自己嚴格起來了。”
他明明是對學生說話,眼神卻看向裴析。
裴析看着那些低着頭都不說話的學生們,有性格敏感的女生已經開始掉了眼淚。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那些對他來說很簡單的問題,對這些半大的孩子們來說,太為嚴苛。
會議室内一片沉默。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來緩和,可最終還是沉默了。
他不知道在這種場合下,該說些什麼才合适。
除了數學,他在别的方面上,尤其是社交上,确實鈍拙。
果不其然研讨班結束後,許院長專門将他留下。
“小裴,别對孩子們太苛刻嘛,他們沒有你那麼天才的。”
許院長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卻顧忌着裴析的不喜,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可能天才就是這樣,思維方式和普通人不同。可是小裴,人終究處在社會中,這樣你會太孤獨的。”
許院長是帶了裴析快十年的老師,幾乎是一路看着他成長。
裴析才進入少年班的時候性格比現在還要孤僻,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拿着筆寫寫畫畫,沉浸在自己的計算中,鮮少與人交流。
他明明正是十三四歲愛玩鬧的年齡,卻如同老僧入定,除了學習數學,什麼都不做。
哪怕你上前同他說話,他也隻是擡頭用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你,并不回應。
他太冷了。
許院長看着面前天賦出衆的學生,生出幾分心疼來。
他有意讓他多同人接觸。
“小裴啊,我想起來,行政處那邊最近缺了一個值班的老師,你要是不忙的話就過去幫幫忙吧?”
許院長就這麼三言兩語地定下了裴析接下來的工作。
裴析也知道,許院長的本意是好的。
他無法拒絕恩師的好意,哪怕行政處的工作會讓他不舒服不自在。
再到今晚,被父母騙來宴會,電話中的他們說得好聽,說什麼他隻需要露面。
“小析,爸爸媽媽的要求也不多吧,之前你說你在讀書不方便,現在總可以了吧?就去給其他的叔叔阿姨們看一眼,要不然大家都不知道,我們裴家還有孩子呢。”
他答應了,然後呢?
在宴會上,他們大肆誇獎他的學曆成就,卻絲毫不提他的工作。
因為他們覺得一個天才兒子會讓他們更有面子,可一個普通的數學老師,卻讓他們覺得丢人。
他隻是一個被用來在社交場合炫耀的工具。
更不用說父母話裡話外都是暗示,更試圖用輿論和壓迫讓他妥協。
可他們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他性格有問題,還是強行拉扯着他,讓他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
......
裴析擡頭,看向顔丹青,她垂眸望向他目光柔軟又堅定,映着側面的燈光,亮得讓人有些不敢直視。
為什麼?
裴析不明白。
從來沒有人像顔丹青這般對他如此親近,或者說從來沒有人如顔丹青這般大膽。
他性子冷漠,同他接觸過的人,往往在碰了幾次壁後都會自覺離開。
沒有人會願意在嚴寒中久待。
可唯獨顔丹青是不同的,她不計較他的那些拒絕,也好似察覺不到他的疏離。
她好像有一種特殊的天賦,甚至讓裴析覺得她在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中,離自己更近了。
裴析沒有去接顔丹青給他遞出的手,他站了起來,同她平視。
“抱歉。”他有些為難地開口,他還記得顔丹青不願意聽他說抱歉,可他除了抱歉,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沒關系啦,我理解的。”顔丹青收回手,隻是笑。
今天已經有很大進步了!
至少裴析吃了她的蛋糕又收了她的禮物。
乘人之危也不能把人逼得太急。
沒關系,每一個優秀的皇帝都要有後謀。
她是一個有耐心的好皇帝。
“那我走啦!”顔丹青沖他擺了擺手,作勢要離開。
“等等......”
裴析眼睫輕顫。
“嗯?”
“今天......謝謝你。”
——
又是一夜好眠。
周三清晨,顔丹青從床上坐起來。
迷迷糊糊地揉完眼睛,她才突然發現,自己失眠的情況,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了。
顔丹青掰着指頭算了算。
似乎......是從遇到裴析開始。
果然啊,美人讓人心情愉悅。
這一開心了,睡眠質量都上去了。
顔丹青打了個哈欠,用手捋了捋頭發。
她踩着拖鞋下樓,走到一樓的時候,看見了裴析那把立在拐角處的透明雨傘。
不知為何她很想吹一聲口哨。
唔,得找個合适的理由把傘還回去。
最好是,能借着這把傘加上裴析的微信。
顔丹青心道。
她在傘旁邊蹲下身來,用指尖去把玩傘柄,透明的雨傘像一朵白色的花,被她轉着盛開。
該在傘上畫個什麼才能被他記住呢?
自己可要好好想一想。
——
下午四點,下課鈴聲準時響起,繪畫史老師關掉PPT,對着同學們說下課。
大教室内的學生們魚貫而出。
顔丹青跟着人群走出教室,正摸出手機要低頭給白安打電話的時候,就聽見了白安在喊她的聲音。
她擡頭,順着聲音看見了在廊柱旁等她的白安和姚映月。
“我昨天不是說過了我來接你嗎?”白安看見顔丹青亮着屏幕的手機,笑着說道。
“我給忘記了。”顔丹青也笑了一下,她走上前,挽上姚映月的胳膊,“總是讓你們等我下課,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來接你不是應該嗎?”
白安走在顔丹青左側,故意落後了兩步同她并排走。
一邊說話,一邊扭頭看她。
顔丹青沒看到她的動作,姚映月的書包上挂了一個新的熊貓玩偶,搖搖晃晃的很是可愛,她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走了。
低着頭連路也不看了,隻顧着用手指去戳熊貓的肚子。
“這做工挺好的,你在哪買的?有其他形狀的玩偶嗎?”顔丹青問姚映月。
“某寶,很多種,你想要嗎?我等等把鍊接給你。”
“好!”顔丹青用力點了點頭。
“小心。”白安替她擋下對面來的人。
他低頭看了眼顔丹青,她明明昨天還說他的粉色頭發好看呢,今天有了玩偶,竟是一眼都沒再看自己的頭發。
“這麼喜歡,你想要哪種款式,我給你也買一個?”
白安看着顔丹青抱着玩偶愛不釋手的模樣,問道。
“不用。”顔丹青擡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幹嗎要給她買玩偶?她又不缺錢。
她還打算買兩隻,自己留一隻,送一隻給裴析呢。
辦理工作室文件簽字的地方在城東,離清美的距離有些遠,顔丹青便沒在騎自己的小章魚,忍着辣眼睛,坐上了白安的粉色保時捷。
在去的路上,白安給她們大概講解了一下,一會兒要簽字的文件。
“對了,還有一個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好消息的消息。”白安糾結了一下,還是說道。
顔丹青:“什麼?說來聽聽。”
白安道:“染七可能要迎來開門的第一紅了。”
“有訂單不是好事情嗎?”顔丹青疑惑。
“沒有選定是我們,對方有兩個考慮對象,一個是我們,另一個......”
白安開着車,從後視鏡内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姚映月,然後才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