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下意識喊出了“蕭驚鴻”,一個完全不認識,但可以肯定是個男人的名字。容沖那一瞬間被莫可名狀的氣沖昏了頭腦,棄劍不用,而以内功化力,凝出誅魔劍氣降服狐妖。她和他唯一說的話,竟然是“不要殺她”。
連狐妖在她心裡都有名字,獨獨沒有他。
容沖長長歎了口氣,屈膝靠在欄杆上,根本不顧會不會有人認出自己的臉,就這樣自虐般的倚在樓上,沉默看着下方熱鬧。
屬于别人的熱鬧。
容沖等了許久,街上父母依然拖着大的、抱着小的觀燈,年輕男女依然羞澀地并肩而行,完全沒有禁軍闖入的迹象。容沖便知道,今夜不會有人來追他了。
他意識到這一點時,說不清心裡是松口氣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原來他在隐秘地期待,期待她今夜不要回家和夫婿團圓,而是帶着人來捉他。
他明明是朝廷頭号欽犯,難道不重要嗎?還是說,她壓根沒有認出他呢?
原來,真正可怕的不是昔日戀人反目成仇,而是完全遺忘。
容沖更意難平了。
他為了采集軍用物資,趁着上元節人多,秘密潛入汴京,本打算買齊了東西就走,但今夜他在窗口随意一瞥,便看到她站在人群中,長久凝視着一盞燈。她看了多久,他就盯了她多久。
他原本以為他是恨她的。這些年他一遍遍回想父母兄長的死訊,回想逃出汴京時那場冰涼刺骨的雨,告訴自己他要報仇,他要親自站在她面前報複她,以此來支持自己活下去。他夜深時也設想過許多種再相見的可能,想過他要如何報複她,質問她,然而唯獨沒料到,真正再見時,她在樓下,他在樓上。她在觀燈,他在看她。
兩人距離如此之近,他随便一個暗器,就能取了她的性命。
可是容沖設想過的那麼多報複手段忽然失效了,他盯着她的時間越長就越恨她,恨她為何風霜不改美人面,恨她為何不擡頭看他。
他實在意難平,就借口要去買燈,從樓上跳了下去,悄悄跟在她身後。她看了那麼久卻沒有買那盞燈,容沖氣不過,繼續跟着,看到她走到太學,輕描淡寫在袖子中放了吸引狐妖的引子,然後被狐妖擄走。
容沖很生氣,她還是這樣自作主張,初見時她也是這般,非要去招惹那隻柳樹精,害得兩人被困地底。這次沒有他在她身邊,她要怎麼脫困?
容沖明明隻是出來觀察仇人動向,最後卻高樓一躍,當衆救下他滅族仇人的女兒。
所以,蕭驚鴻到底是誰呢?他的天賦是如此獨特,劍術是如此優越,這能認錯嗎!
容沖越想越氣不過,咬着牙從欄杆上躍下,不顧樓下百姓的驚呼,氣咻咻走向賣燈的小攤。小販一回頭見一個黑衣人殺氣騰騰看着他,狠狠吓了一跳:“你你要做什麼!我可是小本買賣,掙得都是辛苦錢。”
容沖指向那盞五光十色的走馬燈,道:“這盞燈我要了。”
小販長松一口氣,早說來買燈,吓死他了。小販立刻轉了笑臉,殷勤地取下燈:“客官好眼光,這燈上繪的是曹子建和洛神的故事,買回去送給娘子,沒有不喜歡的。”
容沖付了錢,冷冷接過燈,卻不肯走。小販心裡又開始打鼓了,這個人到底要做什麼,怎麼看着不像好人呢?
容沖自我鬥争了很久,才艱難地問出口:“剛才,是不是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子,在你這裡看這盞燈?”
小販愣了下,看向容沖的目光立即滿是了然。容沖忍着尴尬,問:“她走前和你說了什麼,為什麼不買了?”
小販心想又來一個,美人的影響力果然巨大,這一晚上,已經好幾個人來向他問那位美人了。
那位娘子一看就富貴,渾身氣度唯有金玉堆才養的出來,哪怕孤身一人,又怎麼是他們攀折得起的?小販知道容沖沒什麼價值了,不在意地返回去擺他的燈:“這誰記得。她看着心情不太好,興許不高興,就不想買了吧。”
她心情不好?
容沖走出良久,腦子裡都在盤桓小販的話。她為什麼心情不好呢?因為謝徽嗎?
容沖當然沒錯過,在太學門口時,謝徽在趙沉茜和另一個女子之間,選擇先救那個女子。收服狐妖後,她和謝徽也說了會話,似乎不歡而散。
莫非他們因為那個女子吵架了?容沖啧了聲,不理解。
為了一個不長眼的東西,何必?
容沖長相俊俏,又提着一盞精巧華美的燈,一路走來有不少女子朝他身上看。容沖被看煩了,一閃身走到小巷裡,将走馬燈放入芥子布囊,戴上面罩,輕輕一躍就消失在人潮。
他并不是要去看她,而是故地重遊。她的脖子被狐妖抓傷了,不能着水,她應該不會為一個瞎子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