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太遠,王清看不清那位“高世子”的長相。
但她莫名覺得,這身影有幾分熟悉。
是在哪裡見過?
正出神間,王清已跟随着隊伍,被校官帶去傷兵營安頓了。
“軍營紀律森嚴,說話做事都小心些,否則,轅門的人就是下場。”校官訓誡了幾句,便完成了任務。
臨走時,他看了眼王清,目光透着幾分欣賞,“小子,你還不錯。”
王清僵硬地扯扯嘴角,回之以客套的假笑。
送走了教官,衆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梁五拿胳膊肘戳王清,“沒看出來呀,你膽子還挺大,剛才我……”
他沒有再說下去,本來就被鎮定自若的田三給比下去了,來之前還說要罩着田三呢,這下倒好……
為了挽回顔面,他又拍拍對方肩膀,清了下嗓子,故作老成道:“以後咱千萬得離那什麼……高柿子遠些,要不然……”
他用手刀在脖子上比了個“咔嚓”的動作。
閑聊的時間不多,休整不過半日,衆人便被檢校病兒官[注]安排去幹活。
有去戰場擡傷員的,有在營地照顧傷兵做雜活的,還有出去采藥的。為公平起見,大家都是輪值的,半個月一換。
王清跟梁五一來就被分去戰場擡傷員。到了地方,入目便是被血染紅的土地與遍地殘破的屍骸,還有濕熱的空氣中那腐爛的氣味,以及肆虐的蠅蟲與烏鴉。
此情此景,遠勝轅門所見。當下便有幾個學徒吓得軟了腿,還有幾個俯身嘔吐的。梁五也是臉色慘白,額角滲出了冷汗。
可是,在軍官粗暴的喝令下,沒有商量餘地,更沒有退路。隻要下了命令,再苦再難都要完成任務。
少年們不得不從巨大的恐懼與抵觸中抽離出來,硬着頭皮幹活。
一日,衆人搜尋完戰場,累得直不起腰來。運送傷員的人依舊往回趕,而王清他們幾個人今日專門負責搜尋,不必急着跟大部隊走,就找了樹蔭涼稍作休息。
按理說,這是不合規定的,但上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畢竟這活的确累,人也不是鐵打的,隻要按時回營不出幺蛾子就行。
王清倚着樹幹,梁五坐在她身邊,拿着手巾抹完汗,又遞給她,“擦擦?”
王清接過去,邊擦邊問:“你喜歡戰争嗎?”
“腦子叫驢踢了的才喜歡!一打仗,要麼戰死,要麼病死,要麼活活累死。”
“是啊,正常人沒有誰喜歡殺戮,可人為什麼要去發動戰争。生活已經很不容易了,為什麼還要去制造這麼多苦難與悲劇。”
“你說的,那是小老百姓!”新夥伴陳九伸過頭來,“對于那些将軍,還有那些節度使來說,這可是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的好機會,他們肯定高興。”
陳九的爹據說是個書生,所以他自己也比尋常百姓多些見識。
梁五說:“好好壞壞,那都是大人物的事。咱們這些小卒子,把自己的活幹好就成,然後祈求祖宗保佑,能平安活到回家。至于别的,再怎麼想也沒用。”
王清擡頭看向天邊,日頭西沉,滿目血色,周圍悶熱無一絲風,連帶着呼吸也沉重萬分。
甯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她其實,并沒有生在一個和平的時代。
她隻是,生在一個和平的環境。
她曾經的生活,對這裡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不敢想象的奢望。
王清站起身,“時候不早了,你看他們都走了,咱們也快走吧。天黑了,怕有野獸出沒。”
“再歇會子吧,這麼多天了,也沒見一隻豺狼虎豹。”梁五一叉腰,“肯是看老子生得高大威猛、霸氣側漏,它們怕了,見了我就繞道走。”
“你可吹吧。”陳九撇撇嘴,“等狼來了,第一個把你這個牛皮吹上天的吃了!”
王清環視了四圍,嚴肅道:“不是說笑,我們還是快走吧,碰上野獸真不是好玩的。”
“你怎麼比我阿娘還啰嗦!”梁五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走走走走走,再不走讓你叨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