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郡互市場集場,此集場每半年一開,乃官府所管正規市場。市場居城外,不在城内。
朔方乃邊境之地,互市所開是為與外夷人交換商品,時值晌午,掃目過去,商品琳琅滿目,木架上挂着絲綢,案牍上擺着鐵器。但商人們大多都意興闌珊,抱臂打欠,好不悠閑,他們大多為外地來此得商販,早與夷人中得貴族約好了大宗買賣,所以興緻缺缺。
整個集市,略顯冷清。隻有些一兩個羌人牽着牛、羊;揣着香料來換成漢國的料子拿回去倒賣賺錢做點閑散買賣。
值此沉悶平靜之時,聽得一陣鈴铛聲清脆聲漸大而來,原是馬脖上鈴铛,而在一旁牽馬而入之人,一襲綠緞錦服,腰間朱紅縧線挂兩個玉玦玉佩,明眼人一掃,便知價格不菲,往上一瞧,頭頂帶着一定朱赤琉璃冠,再往下一瞧,教踩錦面翹頭屢,一水的好貨。
實目往上一瞧,那綠衣人立在馬旁正與自己的下人說話,一雙桃花眼不笑似笑,雙目含情,面容親切,他不經意地往四周一瞟,像是将視線在諸位窺竊之人身上打了個轉,令人難堪以避,自己卻樂在其中。
是一位外地來的富貴小公子。
“别跟着我,去口子那兒等我。”陸敬觀揚揚下巴,示意身後之人先行。身後的應了聲好,快步離開了。
陸敬觀繼續好奇地打量着周圍,他頭一次來這邊境互市之處,以前不過是聽說,百聞不如一見,除了胡人樣貌之人過多,倒也與尋常草市無他兩樣。
哪裡來的富貴公子,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樣,還讓身邊護衛離開,也不怕被人給劫了,這裡是哪兒?邊境互市的地兒,即便有官府管着,但哪兒時出個天災人禍的意外,這怎地管得着呢?
可他仿佛對四周對他垂涎的眼神都熟視無睹,晃晃悠悠地轉了半天,走了快半個市場時,在一個插着赤色小旗地草鋪處停下來,這裡跪了一圈的男女青年,都是要被販賣的奴隸,大多都是戰争亡族後被販賣到這裡的。
陸敬觀不做多停留,正欲起步,視線卻被一個小娃給勾了去。
那小娃被綁在旁邊地樹上,低着半個頭,頭上插着根稻草,插标賣首,看來是奴隸賣身。
正值正午,日頭正曬,也不知道小娃被綁了多久,但一動不動得悄無聲息,再這樣下去怕是得脫水死了。
“诶,店家,别家的奴隸都生怕死了,你這奴隸怎麼給綁着,人都快沒氣兒了。”
“喲,公子有所不知啊,這奴隸就是賤骨頭,不懂得遵主的狗崽子,因而才綁在着他。”那人牙子頓了頓,“怎麼公子有意嗎?我可賤賣了您。”手指比了比二,“二十文。”
二十文買不了狗肉,但卻買的了一條人命。
“你這話說得可真有意思。”陸敬觀嗤然一笑,“我可從沒聽過商家想賣東西,還這麼說的。”
“話不可這麼說,我雖隻是個賣人的,但也曉得誠信,否則司市知道了,得重罰我。”販子眼睛臉面上挂着讨好,說罷走到吊着的小孩身旁,拍了拍他頭,“您看看,我隻收您七個子,您把他帶走吧。帶回去就算是打死了也不心疼啊。”
被重重地拍了兩下頭,也一點反應都無。
“說笑,我不殺人。”陸敬觀嘴上好脾氣地回道,随手将小娃臉上的碎發刨開,見人臉時眼神頓了頓,随即眼中懶散笑意又重聚。
又繼而探了探人鼻息,還好,雖淺但也還有。
“是我說笑,公子看來是願意要下……”
商家的上一刻還笑眯眯,下一刻卻吓得臉色驟白。
那青衣公子佩劍在側,雪白亮光一閃,劍刃從販子眼睛一寸處劃過。
“你……”小販驚得往後一坐,大駭。
一把發着銀光的寶劍正插在木樁上,不偏不倚地隔開了吊着小孩地捆繩。
“忘了給你說了,我沒錢。”陸敬觀在小孩落下的瞬間已然接住,他笑得無比真誠,仿佛正在震顫的劍身隻是個意外。将劍入鞘後,趁着販子還沒回話,單手一指,點着身旁白馬道,“我拿這匹馬給你換如何?”
——
吳語站在門口等陸敬觀。
他眺望着夕陽,夕陽陽光溫暖着他。
他在等,等到太陽沉到山的一半,他就隻身進市集去将愛惹麻煩的陸敬觀給提溜出來。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性的時候,陸敬觀悠哉遊哉地走了出來,多虧一張好皮囊明明是如此六親不認的步子,卻能走出些潇灑不羁來。
但陸敬觀走近了,他才覺然了不對勁。
“馬呢??”吳語眼睛是細長的丹鳳眼,此刻竟被驚得睜大了一些。難不成那些胡人羌人竟然敢搶陸敬觀的馬?!
吳語與陸敬觀雖為主仆,但卻近似兄弟,私下裡總是避了那些謙卑虛禮去。
“換了。”陸敬觀慫了慫肩,不以為然。
“換什麼了?那可是禦賜的馬。”吳語嫌棄。
如此英武的一匹戰馬,那可是草原部落上供給皇帝的貢品之一,竟然被說換就換了。要是那狗皇帝知道了,怕不是會借機治陸敬觀大不敬啊。
但他轉念一想,這事即是陸敬觀所為也不奇怪。
“啰嗦。”陸敬觀将懷裡的小孩塞給吳語,一個人徑直往前走。
“這個半死不活的小東西也值得一匹英武的好馬!”吳語看了一眼眼裡髒兮兮的小孩,甚為嫌棄。就算是換人也不該換個蠻子,還是個蔫了吧唧的。
“先回臨邊客棧。”陸敬觀不想再回答,隻是吩咐,主仆兩人還帶着一個小奴隸,迎着夕陽往西而去。
臨邊客棧内,陸敬觀單手支着頭望着窗外一勾上弦月。
“弦月如鈎,人命如紙。”陸敬觀搖頭晃腦地瞎謅,他褪了外衫,又取了銀冠,月光下整個人很是美人如畫,月下幽昙。
吳語靠坐在門邊,像是聽不懂似的,淺淺哈欠,“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哪天不胡言亂語。”陸敬觀歎了口氣,斜着眼去瞧吳語,“诶,你說你主子我不夠富有嗎?”
陸敬觀一般不自稱自己是吳語主子,除非他在犯賤。
“夠富。”吳語很給面子地豎起大拇指,今日出門帶的劍鞘上都鑲鵝卵石般大小的西域紅寶石,摳一個下來能頂尋常人家十年飯錢。
“那不夠招搖嗎?”陸敬觀續問。
“夠招搖,招搖得蜜蜂飛過都得來蜇一口。”吳語又悠悠添上一句“狗都嫌。”
“嗯……”陸敬觀聽到此話不僅沒有不滿,反而投來贊許地目光,他白皙纖長地手指在桌上窗框上輕點,慢悠悠地道,“你說我都這麼富有,這麼招搖了,難道還沒人惦記我?”
“哪裡沒有,全在隔壁的,估計在想等着我們睡着吧。”吳語拉長音調陰陽怪氣。
話音剛落,旁邊屋子傳出異響。
陸敬觀輕笑一聲。笑聲未落,吳語已兩三步騰身而起,他左掌一揮竟直接将兩屋相隔地牆壁打出了一個碗大的洞。
手一攢,如蛇退出,一面牆竟被力帶得坍塌成塊。
而這一切不過在幾個呼吸之間。
碎牆外,一群黑面蒙面人,手持刀刃;碎牆裡,一柔弱公子和他可以單手碎牆的仆人。
兩邊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眼下之事未免太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