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憫沒什麼異議,大步跨上前來,拉着蘇颦便退到了遠處——期間她的目光一直在東方介的臉上梭巡,東方介看過來時卻别過頭,不與她對視。
東方介見狀,隻是微微一笑。
這位秦大小姐性子古怪,卻也是位妙人。
既然昭烈帝盛情相邀,秦琢就沒有拒絕的道理,他與東方介跟着劉備挪了挪腳下的位置,還特意落後了長定公主半步。
劉備注意到了,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将秦琢拉到了自己身邊。
這樣一來,東方介直面着兩人,而秦琢和劉備倒像是一夥兒的了。
剛站定,劉備就看向東方介:“你身上是不是有個玉片,拿出來給我瞧瞧。”
東方介摸了摸脖子,自從她進入了少昊之國,這枚玉片興許是完成了使命,就不再有異動了,聞言,她就将串着玉片的紅繩解下,徑直遞到劉備的手中。
劉備用兩根手指捏起玉片,微微擡起一點,對着石壁上瑩白的微光打量半晌,道:“你把它保護得不錯嘛,這麼多年過去,也不見半點磕碰,真是難得。”
東方介拱手,帶着些許開玩笑的語氣道:“晚輩手握此玉而生,此玉就像是晚輩的同胞姐妹,怎麼能輕慢呢?”
“握玉而生?”劉備略顯訝異,瞥了東方介一眼,又輕輕搖頭歎息,“你說的是什麼胡話,此乃昆侖玉書的碎片,可不是普通的玉,你所謂的降生時手握白玉,恐怕隻是一個彌天大謊罷了。”
劉備輕描淡寫的話語落在東方介耳中,不亞于一道平地驚雷。
多年的認知被一朝打破,令她不禁瞠目結舌,臉色微微發白。
“這……晚輩并非生而知之者,可是母後何必編造這樣的一個謊言來欺騙父皇?若是換成皇兄也便罷了,我……”東方介感覺自己口幹舌燥,心中惴惴不安,險些沒能維持住皇室公主的風儀。
劉備目光蒼茫,向下壓了壓手掌,止住了她的話頭:“我們先不說這個了,剩餘時間不多,我就長話短說吧。”
他又側頭對秦琢說:“阿琢,我看你來的方向,應該是經過了大陣核心。”
秦琢颔首,東方介也很快将全部的心神轉移到了劉備的話上,聽到“大陣核心”四個字時,她有些驚訝,但沒有就此追問下去。
劉備繼續說:“白帝少昊可有交給你什麼東西?”
秦琢雖不是狐疑鼬豫之人,但也向來是謹始慮終,可是當他注視着老者那雙溫和的、火熱的眼睛時,心裡便什麼擔憂都沒有了,隻留下滿腔的信任。
于是他道:“恕晚輩莽撞,擅自取走了一根屬于白帝的玉簡。”
一邊說着話,一邊從袖中摸出了那塊斷裂的白玉書簡,展示給劉備看。
“果然如此。”劉備端詳了片刻,露出滿意的神色。
秦琢問:“果然什麼?”
緊接着,在秦琢與東方介驚奇的目光中,劉備的身軀泛起了微微的金色熒光,随後他竟毫不拖泥帶水,将手掌直直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劉備手臂上的肌肉發力,好像抓住了什麼東西,随後将手掌一寸一寸地從胸口抽離出來。
他的面皮輕輕抽搐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似乎在忍受某種巨大的痛苦。
秦琢自知不是關羽張飛諸葛亮,哪裡值得昭烈帝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盡管如此,他的一顆心還是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兒。
終于,劉備将握拳的手抽出了胸膛,将拳頭放低到三人中間,緩緩打開。
他的掌中,赫然躺着一個布滿裂紋的瑩潤玉片,看玉片的顔色、厚度,明顯與秦琢手中的玉簡出自同源。
同樣的,也和東方介的“伴生玉片”極其相似。
劉備将自己瀕臨破碎的玉片置于掌心,将東方介的那片放在一端,随即接過秦琢從少昊化作的巨石處得來的半塊玉簡,慎重地放在了另一端。
嚴絲合縫。
最後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塊完整的玉簡,古樸而莊重,連細微的裂紋都蘊藏着蒼莽悠遠的氣息。
“這、這是……”
東方介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伸出手想觸碰,卻在即将接觸到玉簡時有些局促地收回了手。
“莫非這玉簡是白帝少昊的……”秦琢定了定神,看向一臉淡定的劉備。
“不是。”劉備打斷了他的話,“這不是白帝的東西,或者說,它最初不是白帝的東西。”
劉備直視着秦琢的眼睛,瞳孔深處充滿了永恒的懷念與傷感,然後拉起他的手,鄭重地将拼湊後的玉簡交到了他手裡。
東方介默默旁觀着,并沒有出聲阻止。
秦琢的嘴唇翕動:“昭烈帝……”
忽然,他驚覺掌中一片滾燙,攤開手一看,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血液竟從掌紋中滲出,絲絲縷縷地蔓延開去,甚至将玉簡染上了一層夢幻般的淡粉色。
“别動!”劉備扶着他的肩膀,“不要害怕,等一會兒就好了。”
秦琢當然不害怕,他隻是覺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他剛得到曳影劍時,那把神劍也被他的血洗刷了一遍。
在三人殷切的目光中,秦琢的血宛如世上最好的黏膠,攻城略地般滲入玉簡的每一道縫隙裡,讓分離的兩半緊緊貼合了起來,然後化作一蓬蓬紅霧随風而逝。
他們不敢錯眼,牢牢盯着這超出自己認知的一幕。
最後一絲血色化作輕煙後,秦琢拿起了玉簡。
他的掌心沒有傷口,而那片玉簡像是被能工巧匠精心修補過,已然沒有了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