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周負多麼貪戀秦琢身上的溫度,秦琢都是要離開的。
刑天還在等他,孟休和黑石子應該已經碰上了,隻是梼杌不知身在何處,不過周負說了梼杌不會胡亂傷人,萬象洞的道人們怕是白跑一趟了。
帝台之行令他收獲良多,但知道的越多,随之而來的問題也越多。
秦琢暫且将好奇心按下不表,他明白這些都是他還不能接觸的東西。
要盡快強大起來啊……
他回過頭,最後深深地望了周負一眼,邁步走下了衆帝之台。
穹阙還在那裡,知道了它的厲害後,秦琢反而不敢輕易靠近了——即使這個穹阙是無害的。
西王母為鎮壓穹阙而沉睡,諸天神靈恐怕也是如此,大荒的帝俊将他從人界帶回,也許會比周負更清楚他當年的謀劃。
隻不過山高水長,大荒太過遙遠,他若想去大荒,一來一回不知幾多時日,需提前好規劃行程,然後再動身。
還是先回常羊山再說吧。
周負叫了小鵹送他,秦琢剛走到山下,就見羽毛豔麗的鳥兒在前方等他。
小鵹振了振靛青光澤的羽翼,一副格外高興的模樣:“昆玉閣下。”
“小鵹,辛苦你了。”秦琢含笑招呼,任由小鵹拔地而起,落在了他的小臂上。
小鵹歪着頭,黑豆似的眼珠子靈巧地左右轉動,秦琢身上的氣息讓她很是安心,忍不住在秦琢身上蹭了又蹭,就差打個滾兒了。
見一隻可愛的鳥兒肆意玩鬧,秦琢的笑容愈發開懷,指尖撫過羽毛,眉眼間淡煙似的愁緒也被一掃而空。
小鵹下意識地用短短的喙去追逐秦琢的指節,誰料秦琢摸了摸沒兩下,就極克制地收回了手。
“我們走吧。”
記載着西王母事迹的玉山書簡出現在掌中,桃花真靈落于額頭上,光輝再次護住了他,讓他能避開昆侖禁忌在此間行走。
這個禁忌防範外人闖入無主的昆侖,秦琢當然不算外人,但他的氣息與千年前毫無相似,古老的禁忌竟認不出他來了。
小鵹輕盈地上下翻飛,為他引路,兩個身影漸行漸遠,最後被風雪淹沒。
周負端坐帝台,垂着漆黑如夜的雙眼,仿佛一尊雲間的神祗,用慈悲而冷漠的目光注視下界的芸芸衆生。
西王母沉睡,昆侖山無主,不周君代掌神山權柄,昆侖地界内皆是他的耳目。
忽然,天空中聚集起黑絮般的烏雲,黏膩濃稠,看着就令人心煩意亂,恨不得将黑雲扯下來搓洗幹淨。
雷霆在天際張牙舞爪,劈開了混沌天穹,霎時間點亮十方大地。
這末日降臨一般的景象沒有讓不周君産生絲毫的驚慌。
周負微微擡起下巴,渾身透露着說不出的孤傲淩厲,褪去溫情的眼神溢滿了冷意,勾起的嘴角在不經意間挑出一絲譏諷。
“滾。”
他厭惡地對虛空低語道。
無形的壓迫感頓時彌漫開去,煊赫着不周君的無上威能,磅礴的靈力在他的周身醞釀,散發着死亡與殺戮的氣息。
蒼穹外,那些存在紛紛收回了窺探的視線,不敢招惹這位心狠手辣的鎮守者,生怕他發起瘋來直接拉着所有敵人同歸于盡。
烏雲潰不成軍,蒼穹重歸明澈,濃日垂下的光芒薄得如同靈柩上的輕紗。
周負鼓蕩張揚的氣息也平靜下來,他一動不動,也未展露出半點疲憊之态,隻是緩緩合上了古井無波的雙目。
他就這樣坐在那裡,就像是一座無知無覺的石像,連狂風也撩不起他堆疊的衣襟。
帝台恢複了常年不變的死寂。
…………………………
秦琢剛從摩星島出發,前往諸夭之野的那天,剛好輪到許雲煙休沐。
許雲煙不像譚奇那麼愛玩,但仗着天資不錯,也沒花太多心思在修行上,早上便去懸鏡堂找養父撒嬌讨了些點心吃,順便也看一看據說恢複了正常的秦天策。
唐太宗李世民藏在秦天策的殼子裡,言笑自若,與常人無異。
這具身體的父親,懸鏡堂主自是欣喜若狂,逢人便說孩子開竅了,秦家上下都感慨這位鳏居的堂主總算是熬出了頭。
許雲煙與秦天策随意聊了一會兒,發現這人挺正常的,但這十八年的記憶是一絲也無,還需要懸鏡堂主多費心思。
不過十八年的傻子都教過來了,教一個聰穎的孩子簡直比帶薪休假還舒坦呢。
但不知為何,看着眸光清明的秦天策,許雲煙總覺得别扭得緊,分明對着這張熟悉的臉,卻總覺得面對的是一個陌生人。
這種感覺缭繞心頭,揮之不去,于是許雲煙沒在懸鏡堂中坐多久,就不顧懸鏡堂主的挽留,以怕打擾他們辦公為由,匆匆告辭了。
出了懸鏡堂,那股怪異之感總算散去了些許,她拍了拍胸口,望着慢慢爬到正中央的那輪紅日。
怎麼回事?
許雲煙皺着眉頭,懸鏡堂主秦比鴻是她姐弟的養父,秦天策自然也是她的弟弟,天策這幅樣子充滿了違和感,但若要她說說哪裡不對勁,她又描述不出來。
她的靈感遠超常人,不可能無緣無故覺得别扭。
畢竟她隻憑知覺就能抓住半夜打算去偷吃的譚奇,這樣的直覺幫了她不少次,雖然沒幹成什麼大事,但這二十多年也算是順風順水。
天策……真的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天策嗎?
許雲煙憂心忡忡,腳尖碾着路邊的碎石,用柔力緩慢地将其研磨成了砂礫。
可是天策剛回秦家時,就已經被拉去接受了一頓檢查,如果這不是天策本人,早就被長老執事們查出來了,哪裡還輪得到她?
許雲煙跺了跺腳,抖掉了鞋底沾上的粉塵,看着還在升高的太陽,決定提前去八珍館吃個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