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琢說了很多,也不知周負聽懂了多少,又記住了多少。
他問過周負,如今禹王還在世,周負化形至今尚不滿二十年,從人族的生命尺度來衡量,都還是一個少年。
秦琢知道自己不能留很久,不然這個時代的昆玉就會出事,這次是被懵懵懂懂的周負不小心拉過來的,那自己最開始跌入噎鳴河,是否也是被什麼人推下去的呢?
他想起了那股作用在小腿上的拉扯感,似乎是有人從噎鳴河底拉了他一把。
會是誰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再好奇也得回去了再做打算,秦琢輕輕地握住周負的手,留給他們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迎着周負純淨的目光,他覺得幾乎要溺斃在裡面,這種感覺就像是沒有去心的蓮子,剛咬下時滿口清香,等到回味又會漫上來一股惱人的苦澀。
匆匆一面,又将分别。
他們的相聚似乎總是短暫的,仿佛命運的故意捉弄,讓他們在時間長河中隻能抓住那一瞬的溫暖。
“你要走了嗎?”周負冷不丁地發問道。
秦琢沉默片刻,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嗯。”
“那你去吧。”周負努力展現着自己的大度,試圖讓秦琢放心,“我等你回來。”
秦琢松開了他的手,轉而摸了摸他的臉,将這一刻的記憶深深刻入心底:“如果我一直沒有回來,你要來找我。”
“那我們說好了。”周負用力點頭。
衆帝之台上,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辨不清白天黑夜。秦琢站在高台邊緣,回頭看了一眼周負,眼中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決心。
他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即使那人是周負。
秦琢回過頭,走入了漫天風雪。
周負安靜地目送秦琢遠去,看着他的背影融化了在一片白茫茫之中,随後茫然地輕撫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感覺那塊地方如同被冰雪覆蓋,充斥着刺骨的寒冷。
此時的周負還不知道,他要面對的,是一段多麼多麼漫長的歲月。
不過,正如他所說過的,身為靈石化身,他能活很久。
他可以等。
“就這麼讓他走了?”一個聲音在周負身側響起。
周負眨了眨眼,道:“西王母。”
西王母踏着白雪而來,又換了一副平凡面貌,但氣質高華,令旁人根本注意不到平平無奇的五官。
她凝望着秦琢遠去的方向,口中輕聲說道:“……是琢啊。”
“是昆玉。”周負糾正道,聲音低沉,充滿了堅定,“那是昆玉。”
西王母沉吟了一會兒:“他都跟你說了?”
“嗯。”
“這小家夥。”西王母無奈地笑了起來,“當初拼命瞞着我們,現在倒好,直接就告訴你了。”
西王母拍了拍周負的腦袋:“當初,就是他把你從不周負子山下帶出來的,還細心看顧了很久,若不是鎮壓相柳氏以及監察世界屏障,昆玉根本不會願意将你交出來。”
“我喜歡他。”周負在西王母的掌心下小動物般拱了拱,聲音柔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心,“我要和他結婚。”
到底是頑石腦袋,又久居帝台、遠離塵世,不懂什麼倫理綱常,也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多麼驚世駭俗。
“不周君!”
西王母的面色瞬間難看得不行,眼中閃爍着震驚和憤怒,仿佛聽到了什麼無法接受的事情。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是不周山靈石化形,你的誕生是補全不周山的契機,你居然……居然敢!”
“荒唐,太荒唐了!”
憤怒難以遏制地從心底湧出,西王母一把抽回手,後退幾步,不可思議地看着周負。
其他人也就罷了,就算哪天大禹跟她說他不喜歡塗山女嬌了想離婚,西王母也能保持冷靜,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唯獨是不周君,又偏偏喜歡上了執掌山海玉書的承寰使昆玉。
“我清楚自己的職責。”周負梗着脖子執拗道,他不在乎西王母的憤怒和震驚,甚至不理解她為什麼反應這麼大。
“但我真心喜歡他,我想要和阿琢在一起。”
“你……你這是胡鬧!”西王母氣得渾身發抖,她無法理解周負的決定,也無法接受他的選擇。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是山海界無數生靈安危所系,而昆玉更是諸天萬方最後的希望所依!你們怎麼能為了一己私情,便将天下蒼生置于不顧!”
“我沒有胡鬧。”周負不會因為西王母的反對而動搖,面對昆侖之主的怒火,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我隻是想和阿琢成婚而已,又不影響我鎮守衆帝之台。”
西王母看着周負固執的眼神,心情複雜無比。
她衷心希望昆玉和不周君能夠擁有屬于他們的圓滿,但西王母同時也清楚地意識到,他們的身份注定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将不可避免地面臨衆多考驗和磨難。
愛情應該帶來幸福,而不是痛苦。因此,西王母甯願趁着不周君陷得還沒那麼深時,做那個破壞姻緣的惡人,也好過來日兩相折磨。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
“不周君,我問你,你喜歡的人到底是昆玉,還是阿琢?”西王母恢複了從容鎮定,直視着周負的雙眼,緩緩出聲道。
她的聲音不大,語氣也算不上嚴厲,蘊含的氣勢卻很沉重,仿佛在質問周負的真心。
周負歪了歪頭,有些不解:“阿琢就是昆玉,昆玉就是阿琢。”
“不,不一樣的。”西王母很快回應。
她迎着周負迷惑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把你從不周負子山下帶出的人是阿琢而不是昆玉,在你毫無生機時,堅信你能生出靈智的也是阿琢……經曆的事情塑造了人,現在的昆玉,根本就不是你喜歡的人。”
“你喜歡的人是阿琢,隻能是阿琢,差一絲一毫都不是他,但他不在這裡,他已經去往了未來……”
西王母是想将昆玉和秦琢分割開來,好斷了周負對昆玉的念頭,再以一眼看不到盡頭的等待讓他知難而退。
周負卻反問道:“那昆玉貼身看護我三百年,又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