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下午三點鐘。

位于燕市商業核心地帶的CBD高樓林立，樓下的道路寬敞整潔，綠蔭盎然，環抱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場。

廣場中央矗立着三米多高的獲獎雕塑，成人高的噴泉叢圍繞着它，外圍是花瓣飽滿的繡球花，再往外是座椅，陰處零散坐着人。

陳昊站在都快趕上自己身高的繡球花株旁，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花……可以長這麼高的嗎？

他在一家快捷酒店打工，酒店的小花壇裡也栽了這種花，但很矮，稀稀落落，花瓣成天裡要死不活，卷着生鏽的邊。

不像這裡的它，舒展得像假的。

陳昊研究許久，終于找到一處花瓣上有被人為掐出來的痕迹，确認了它是真的。

不愧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啊。

就像，在這裡工作的人都是膚白貌美大長腿，衣服整潔得找不出一點褶皺，頭發絲在陽光下泛着光芒，擦肩而過的時候能聞到特别高級的香味。

而自己顯然格格不入。

陳昊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物。

夜市地攤裡還價買下的十五塊兩件的T恤已經穿了兩年，夏天單穿，冬天當秋衣，印花洗掉了一些，邊角和領口松垮。

他來之前把衣角掖進了褲子裡，顯得沒那麼松。

褲子還好，牛仔褲确實經穿經洗。

如果忽略掉剛買來時把他的兩條腿染成了深藍色這回事，這條十二塊五的褲子就沒什麼好挑剔的。人總不能既要又要。

鞋子是最好的，上個月酒店一位客人扔在房裡不要了，挺新，像真皮的。除了小一碼夾腳，沒有别的缺點。

陳昊一般不穿，因為穿了腳痛。但又不舍得扔掉，總覺得什麼時候會有需要撐場面的地方。

譬如……今天。他慶幸自己沒扔它，這不就果然用上了嗎。

陳昊深呼吸了一口氣，扭頭再度盯着繡球花看了一會兒，舉着手機拍了幾張，加了個漂亮濾鏡發送朋友圈并配文：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繡球花[驚喜]

發完，他再度深呼吸，朝那看起來特别高貴的寫字樓裡走去。

然後，被攔在了大廳門口。

這裡的保安看起來比陳昊打工酒店的經理還要體面有氣勢，上下打量他一陣，語氣尚算和氣，問：“您是？”

原本的勇氣頓時就洩了氣，陳昊下意識地挂上了讨好的笑容：“您好，我找……我想去燕達律師事務所。”

“燕達啊……啊，是在這兒。”保安問，“您找誰？”

“盧、盧默青。”陳昊說。

保安問：“您是找盧律師打官司？”

說着，不動聲色地又打量了陳昊幾眼。

保安在這裡上班好幾年了，知道盧律師是什麼檔次，大概率不是眼前這個年輕人請得起的。

最主要的是，最近來過一波鬧事的。對方輸給了盧律師的當事人，不甘心，找了人來搗亂。因此主管特意叮囑多注意點，别連累大家扣年終獎。

但是話說回來，眼前的年輕人雖然穿着廉價，但衣物都很整潔，散發着洗衣粉的幹淨氣味，模樣也俊，眼神清澈，怯生生的，不像那撥鬧事的潑皮。

陳昊低聲說：“不是……我、我是盧默……盧律師的高中同學，有點事找他。”

保安愣了下，再度打量他：“盧律師的高中同學？你幾歲了？”

盧律師好像……二十七八快三十了吧？說不上顯老，但也不顯年輕，就是看着是這個年紀的樣子，成熟穩重。

“二十八。”陳昊說。

保安驚訝地說：“我還以為你十八呢！”

陳昊也很驚訝，掀起眼皮子看他，有些羞澀地抿了抿嘴，想了想，從褲兜裡掏出身份證給他看。

保安看了眼，還真是二十八。

“你有預約嗎？”保安又看了眼身份證，說，“叫陳昊是吧？你等下，我打電話和他們前台确認下，你就可以上去了。”

“等等……”陳昊尴尬地說，“沒預約。”

保安為難地說：“可這是我們的規定……你來都不先跟盧律師說一聲的嗎？”

“沒說。”陳昊垂眸道。

“那你也不打個電話提前說一聲？萬一他不在律所呢？”保安套話道，“你們是同學，那你直接手機聯系他啊。”

陳昊陷入沉默，過了大概十來秒，很小聲地說：“我……我沒有他的号碼。”

保安說：“那這就不好辦了啊。我們不讓随便放人進去，你沒預約我就放你進去，被主管知道了扣我獎金事小，萬一開除我！”

陳昊低着頭，許久沒動，也沒說話，十分局促。

保安看他面善，想起自家孩子也這麼大，就有點憐憫心，歎了口氣，說：“我幫你打給上面，你自己說一下，行嗎？”

陳昊急忙擡頭真切地說：“嗯嗯！謝謝您！”

保安打上去，很快有人接，保安說了幾句就把話筒遞給了陳昊。

“您、您好。”陳昊緊張地說。

溫柔的女聲道：“您好，這裡是盧默青律師的辦公室電話，他正在開會，我是他的秘書Linda，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啊？哦，您、您您好……”陳昊的手都在抖，心髒狂跳不停。

盧默青都有秘書了啊……不過也不奇怪，畢竟是上電視、上雜志的前途無量的大律師。

Linda等了一小會兒，見沒下文了，開口道：“您好？請問您是？”

“……我找盧默青。”陳昊呐呐道，“我是他的高中同學……沒有預約。”

Linda問：“請問您的名字是？”

“陳昊。”陳昊說。

“噢，陳先生……抱歉，盧律師在開會，是比較重要的會議。”她婉拒道。

Linda沒聽說過“陳昊”這個名字，對方沒有預約，盧律師也完全沒提今天會來這麼個人，她便有些警惕。

陳昊抿了抿唇，說：“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擾了。”

Linda想了想，怕萬一真是盧律師的同學，雖說這樣子看起來應該是關系很疏遠，可作為專業的秘書，還是得盡職。

她便客氣地說：“您有什麼事可以留言給我，一會兒我會進會議室一趟，如果有合适的機會，盡快替您轉達。如果……等盧律師開完會，我再轉達。”

“謝謝。他大概什麼時候能開完會？”陳昊卻不肯直說什麼事，隻說，“您可以跟他說，陳昊找他……日天昊……我在、在樓下大廳等……”

陳昊說到這裡，突然看到保安沖自己搖搖頭指了指外面，急忙改口，“在廣場噴泉那裡等他。這麼說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