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亞啊,請庇護我們的英雄吧。
暴烈的狂風攜着碎石,劃破了克勞德的下眼睑,眼窩之下是鮮血滴落,滑落過臉頰的一霎,如血淚般留下一抹濡濕的痕迹。
那是蓋亞的悲鳴,是生命的恸哭。
但災厄從不輕易被打倒。
面對多把組合劍的來襲,正宗盡數擋下,薩菲羅斯笑得張揚,腎上腺素飙升至極度興奮,他那鼓脹的欲望得到前所未有的宣洩,尖銳的精神嗡鳴在他腦海抵達高潮。
——我們願為他的勝利獻上所有的一切。
寒芒交錯的一刹,兩把刀刃雙雙刺進對方的身體。
這是自他們交鋒以來,第一次給對方帶來實質性的傷害。
“克勞德,你的成長總是超乎我的意料。”即便胸膛被刺穿,薩菲羅斯嘴角依舊蕩開笑意,他甜蜜粘稠地吮着宿敵的名字,慢條斯理的模樣似是不在乎。
然而下一秒,薩菲羅斯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見了崩壞。
在正宗埋入克勞德體内的交合處,有什麼東西正在崩壞坍縮,将他細胞化身的武器,連同克勞德的腹部,湮滅成一片無法理解的虛無。他無法感受,也無法控制,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與克勞德,緊密的、不可抗拒的,一步步邁入萬丈深淵,被吞噬成無意義的「空白」。
愣神之時,眼前的人偶終于揚起了見面以來第一個笑容,他笑得解脫自在,閃耀着純粹而燦爛的光輝,仿佛流淌在一條一條無與倫比的璀璨星河,将一切投身于此刻。
“終于引你上鈎了,薩菲羅斯。”
克勞德向前邁進一步,讓彼此的武器更加深入地埋進對方的身體,他似乎全然不懼此時的異狀,将頭湊到薩菲羅斯肩窩下,身體貼了上來,仿佛要與薩菲羅斯緊緊擁抱在一起。但薩菲羅斯知道,這并非是什麼暧昧的觸碰,而是将更大的絕望等同回贈于他。
“這就是我的答案。”
死亡?不,這是比死亡更加令人難以忍受的結果——
他正在湮滅,失去與克勞德的所有聯系。
薩菲羅斯本該拒絕,但他卻發現,自己感受到了某種異常的、無與倫比的興奮。
胸膛顫動着發出低沉的笑聲,逐漸蔓延成響徹高空的狂笑,戰栗的身軀散發出滿足而贊許的訊号。薩菲羅斯主動的将他那可憐又可愛的人偶死死鎖進懷裡,任憑湮滅在他們身上加速反應,将他們化作世界的「空白」。
是啊,他怎麼會抗拒呢。
克勞德贈予他的這份禮物,不就是他期盼已久的,另一種形式的“再結合”嗎。
薩菲羅斯的笑意漸深,瞳孔深擴,呼吸加促,像對戰時帶有攻擊性的興奮,他察覺到了重逢以來被他所忽略的異常,讀懂了克勞德上桌對峙所拿出來的賭注。他低垂着頭,近乎是喟歎地在克勞德耳邊噴灑着熱氣:
“我很高興,克勞德。”
災厄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恨不得将懷裡的人就這樣揉碎、交纏、融合在一起。事實上,他們也确實一步步實現着這樣的欲望。
“或者說,我該稱呼你為「另一個我」?”皮革手套撫上克勞德沉浮不驚的面龐,指腹暧昧的替他抹去臉上的血迹,在克勞德的仰視下,他發出了一聲輕飄飄的贊歎,尾調像神經質病人感受愉悅的時刻般上揚,“我的人偶,我的半身,我的同位體——”
“沒想到,你居然做到了這個地步。”
唇瓣相貼,輕咬着嘴唇,細密地研磨着那片柔軟。
“我可以理解為,這是你的「坦誠」嗎。”
湮滅反應從腰腹擴大至兩人的上身,他們就像是突兀而殘缺的碎影,拼湊在一起,某種奇妙的融合将他們的個體信息整合抵消,薩菲羅斯從未如此明烈地感受到“再結合”所帶來的美妙與快感,讓他情難自禁地沉溺于其中,使得他的精神達到了阈值高潮。
然而,他的手掌卻逐漸往下,毫無預兆地扼住了克勞德脆弱的喉嚨,哪怕指尖開始消失,觸碰之物不複存在,薩菲羅斯依舊是瘋狂地笑着,惡劣地收緊虎口的力道,不意外地看見克勞德的臉上是一派古井無波,面色淡然,不甚在意此刻發生在他身上的事。
災厄的嗓音低沉而充滿磁性,冰冷地揭開了這片虛假之相:“傑諾瓦首領的能力,看來你已經使用得相當得心應手了。”
虛妄幻像被殘酷撕裂,覆蓋在整個蓋亞上的幻覺在此刻揭露了它的真實——
星球英雄至始至終都站在最初的位置,靜靜地注視着不遠處的薩菲羅斯,而薩菲羅斯原本所經曆的湮滅反應,以及堪稱摧毀蓋亞地表一切的戰鬥痕迹,仿佛都不存在。
克勞德欺詐了薩菲羅斯,也連同蓋亞上的生命,也一并陷入虛假的夢。
“這就是即将發生的真實,我隻不過将這個結果呈現在你的面前。”
星球英雄依然手握着巨劍,雙眸冷靜,語氣中沒有戰鬥的念頭。他将一個選擇抛出去,讓薩菲羅斯重新作出他的抉擇。這并非是逃避戰鬥,而是賭徒将荷官拉上賭桌,與他坐在同一位置上,向他明牌展示手中的一切。
現在,做選擇的人不再是克勞德。
而是你,薩菲羅斯。
要麼與蓋亞一同湮滅,不分你我;要麼站在同一立場,攜手進退。
“你是對的,薩菲羅斯。”
黢黑的漩渦狀雲層漸漸散去,湛然而深廣的天空之上,有缱绻的夕陽點燃了雲的尾羽,熔化成流光的金珀,流淌在克勞德平淡的臉龐上,吐息着璀璨輝芒,柔軟了他的神情。克勞德不再逃避,他平靜地贊同了他的宿敵、他注定無法逃離的半身。
“我無法停止去恨你,也無法停止去渴求你。你毀了我的一切,而我卻連自己的感情都無法面對。”
“是的,我思念着你,仰慕着你,依賴着你,沉溺着你——你是我的一切,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克勞德輕聲訴說着他的「告白」,那是薩菲羅斯所期望的坦誠面對自己欲望的模樣,也是克勞德終有一天要面對的現實。
“這太瘋狂了,薩菲羅斯。罪惡感鞭笞着我的理智,憎恨的怒焰要将你的一切燃燼,我卻依然渴望着與你的「結合」,被你所支配。”
至此,薩菲羅斯笑出了聲。
“為何不可呢,克勞德。”
豎瞳穿透空間,抵達克勞德的臉龐,描摹着他的輪廓。
“我很早就說過,我是你的一切。我接納着你所有的「愛」與「恨」,而你卻比任何人都想逃離這份矛盾的感情。”
薩菲羅斯的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諄諄善誘着他的人偶:“你需要得到指引,我可憐的人偶。我們之間的羁絆從來不是單一、無趣的聯系,人類的常識與倫理道德亦無法施加于我們身上,是你的選擇,引向這樣的結局。”
“你無法毀滅我,究其根本是無法毀滅你自己。”
薩菲羅斯如同一面巨鏡,映照着克勞德的欲望。
“一次次趨近于完美的複活,是你對我無法抑制的思念與沉淪,也是你内心給出的真實答案。”
魔鬼的低語在克勞德耳畔邊萦繞回蕩,無孔不入地鑽入他的耳膜,訴說着纏綿蜜語:“不要抗拒我,克勞德,傾聽你的本心吧,你早已變成離不開我的模樣。”
風穿堂而過,星球英雄阖上了雙眸,羽睫簌簌,抖落着細碎日光,普世的華彩落在他肩上,照得他的肌膚瑩潤瓷白,和煦的暖光如水波泛動。待他再次張開雙眼,眸子是被水洗過一般清亮透徹,褪去了所有塵垢,他說:
“所以,這次我選擇了你。”
這一刻,衣訣翻飛,天地寂然。
“薩菲羅斯,我很清楚你的目的,至始至終,你從未放棄以星作舟,駛向寰宇。你需要我,而我也無法離開你。”
“但你也錯估了,根植于我身上的,那份對他們的「愛」,造就我的從來不隻有你一個,薩菲羅斯。”
螺旋引擎的轟響自遠處而至,朱紅色塗裝的改造式飛船承載着英雄的回憶,不顧一切奔向了他。熟悉的同伴在甲闆上朝他揮手,呐喊着被狂風吹散的名字,克勞德站得太遠了,他聽不見他們的話語,卻能從他們充斥着擔憂的神情上,讀懂了這一聲聲再也無法親口傳達的呼喊。
“你很重要,我的朋友也很重要。”
溫和的笑容從克勞德臉上浮現。
“我們未來有太多的時間去調和矛盾,而他們卻隻有短短幾十年的壽命——我不想後悔。”
薩菲羅斯傾聽着克勞德的話,一針見血的挑明克勞德當下必須要面對的問題,“你應該明白,世界融合無法逆轉了。”
然而,克勞德卻給出了否認的答案。
“不,我們還有希望。”
薩菲羅斯眯了眯眼睛,他不認為克勞德還有扭轉局勢的能力。為了讓克勞德坦誠接受薩菲羅斯的一切,他堵去所有的後路,讓克勞德的藍眸永遠隻能注視着薩菲羅斯,視線隻為薩菲羅斯所移動。
現在的克勞德,又還有什麼能加注的呢。
聞言,克勞德右臂緩緩擡起,掌心朝上,向災厄發出他的最初邀請:“我需要你,薩菲羅斯。”
卧床的這段時間,克勞德的大腦就沒有一刻停止轉動,為了找尋世界的出路,他絞盡腦汁,尋求拯救所有人的辦法。而現在,他終于找到了,能夠讓所有人活下去的鑰匙——就在他和薩菲羅斯身上。
“世界因湮滅誕生「空白」,世界因「空白」而不斷湮滅,這是死循環。”克勞德嗓音沉穩,陳述着現實的困境,“蓋亞被世界所抛棄,在重疊的最後一刻,蓋亞将會被世界所切除,以此保全自我。但,這份「空白」并非不可填補,當它被截然不同的「信息」所填充,融合的進程将會被拖緩。”
青年嗓音娓娓,目光悠長,他此刻就站在這裡,與災厄等同模樣的純白片翼自他左側肩胛骨處倏地展開,羽毛随空飄零,滿天紛飛。
“而我相信,總有一天,當「空白」被足夠多的「信息」填滿,世界的軌迹将回歸原點,生命在各自的時間線裡不斷前進,度過他們該有的一生。這個過程或許需要成百、上千、過萬年,而僅憑我一人是絕對無法完成的,因此我選擇了你,薩菲羅斯。”
聖潔的柔光落在英雄的頭發上,這一刻,薩菲羅斯看見一道又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從克勞德的背後浮現,伸手摟住了克勞德的脖子。受逝去之人所祝福的殉道者,似有所覺,溫柔地彎起唇角,再次朝薩菲羅斯發出他的誠摯邀請。
“我不知道我還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接受這份感情,但我已經無法忍耐再一次失去構成我生命中的其他人。薩菲羅斯,我是個貪婪的人,你期望着我餘下的生命被你填滿,那麼我便如你所願,将我的一切交于你。”
“無論是創造多少條時間線,我們終究都會在一起。”
“于那片「空白」之地,讓我們再次厮殺吧。”
“這就是我對你最熱烈的「告白」。”
喜悅的、甜美的、痛快的、扭曲的、膨脹的、炙熱的……有什麼東西緻使血液逆行,滾燙得令薩菲羅斯神經發抖,他的胸腔裡猛然躍動,倏爾變得密集起來,碰撞出醒聩震聾的巨響,他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軀殼與靈魂凝聚于節點之上,壓縮成某種強烈情感,在栖身的磅礴浩瀚的宇宙中,被引力牽引撞至屬于他的璀璨星雲。
瑰麗的色彩點綴着視野,紛雜繁複的外界在此刻被摁下消音鍵。
匣中之物不再索求逃離,他的人偶不再抗拒他的主人。這一切正如薩菲羅斯所期望那樣——他們注定要把彼此撐滿,抵死纏綿。
愉悅的笑聲根本無法抑制,薩菲羅斯仰着頭放聲大笑了起來,就連肩膀都止不住的抖動着,他等着一天實在是太久了。
“實在是太美妙了,克勞德。”
正宗化作細胞融入體内,銀發災厄肆意的笑着,朝着他的人偶張開了雙臂,隔着一段距離像是想要将人擁入懷裡,憐愛地親吻愛人的發旋。
“這就是我們的reunion啊。”
克勞德輕笑,周遭的氣質變得柔軟起來,他的目的達成了。
不料卻在下一秒,他的手臂猛地被人向前拉扯,身軀撞上了一具結實的胸膛,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熟悉的洗發水香味又一次充盈着他的鼻腔,克勞德的腰被人桎梏在懷裡,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他的臉上是一片茫然。
偉大的主人不惜吝啬地垂首,附身至他的耳邊,性感的薄唇一張一合,心情愉悅地将人偶的推論掀翻:“但有一點,我必須得提醒你,克勞德。”
碧綠的眼眸流露出惡劣的本性,薩菲羅斯輕飄飄的話語如千鈞巨石落座在克勞德的心髒上,“即便你成了我的同位體,你依舊是克勞德·斯特萊夫,那個從尼布爾海姆出來的少年,不會因為吞噬而消融。”
薩菲羅斯如願地貼上克勞德的臉頰,享受般地輕輕蹭動,毫不意外地感受到懷中之人微微顫抖,這使得他更加愉悅了。即便如此,他依然用着自己的方式去安撫着他那勇敢的人偶,“放心吧,我的承諾不會改變,我會陪着你,直至世界的盡頭。”
未等克勞德作出回複,同樣的牽扯力從他後領處傳來,将他的上身扯離薩菲羅斯的禁锢。銀色短發的少年蓦地出現在克勞德身後,面對這暧昧的一幕少見的怒極反笑,臂膀攔過他的母親肩側,極具占有意味的将克勞德納入他的懷裡,毫不畏懼地瞪視着另一個自己。
美好的二人世界遭到破壞,薩菲羅斯也氣笑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讓克勞德有半分脫離他掌控的可能。
“你真的很礙眼。”薩菲羅斯危險說道。
“彼此彼此。”薩菲挑釁回應。
唯獨克勞德,精神略有遲滞地處理着眼下的一切,接着呼吸一頓,很快便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要從兩個混蛋中間脫身,卻發現自己紋絲不動,氣得用拳頭用力地捶薩菲羅斯健碩的手臂,直喊放開他。
克勞德像炸了毛的貓咪,伸爪子就要抓上他的主人,不過這對兩個薩菲羅斯而言,沒有分毫殺傷力,反而可愛極了。
“你們兩個死變态!快放開克勞德!”
遠處的蒂法瞧見克勞德被該死的銀色大鱿魚和邪惡銀漸層性騷擾,頓時氣得血壓都上來了,她翻越欄杆,作勢就要從高處跳下去,準備要給拐走克勞德的這兩個人每人各賞一拳,尤菲被吓得連忙抱住了蒂法的腰肢,大聲喊“快冷靜下來啊蒂法!你沒有雞翅膀的!”
□□走上前來,架起他的機關槍,瞄準黏在一起的三個非人類,作勢要開槍:“既然如此,我來把他們全部擊落吧!”
瑪琳和丹澤爾一躍跳起,一個捂住□□的眼睛,一個拽住□□的機關槍,不讓他對準目标,兩個小孩子急得高聲喊道:“住手啊!克勞德也在那裡的!”
文森特定定站在欄杆上,眺望着遠方,他仔細想了想,從腿側抽出槍械,對準了薩菲羅斯們的腦袋,提議道:“交給我吧,我槍法準。”
凱特西和赤紅XIII一左一右撲上去,差點把文森特壓垮了,“那兩個混蛋死了沒人能拯救世界了啊!”
圍觀的希德撓了撓頭,鋼鐵直男如他有些無法理解眼下一幕,但他還是一語切中關鍵問題:“克勞德,是要離開我們了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他們是克勞德的同伴,也因此,他們比任何人都希望克勞德能得到幸福。他們不希望克勞德為了拯救星球,而逐漸失去對幸福的感知。
年幼的瑪琳輕聲問道:“這一次,克勞德能獲得幸福嗎?”
輕風将孩童的話語卷裹而走,飄至星球英雄的耳畔邊,他似有所覺地回過頭來,仰頭看見他的朋友們靜靜地注視着他,他聽見了朋友們的無聲告别。
眼眶被濕熱的液體浸潤,酸澀的感情湧上他的鼻頭,喉結上下滾動,克勞德的聲音有些哽咽。
他也不知道他能否獲得幸福。
但此時此刻,此地此處,他為自己能夠與朋友們作最後的告别而感到幸福,他為自己能守護所有人的命運而感到幸福。
屬于他的未來之路還很遙遠,而他還有很長時間去找尋名為幸福的回聲。
克勞德不再掙紮,薩菲羅斯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兩人雙雙松開了手,卻沒想到底下的人轉過身來,将他們的脖子用兩條手臂死死锢住,頭埋在兩人之間,他們聽見克勞德帶着哭腔的低語,說:
“我們走吧,薩菲羅斯。”
踽踽獨行的英雄不再孑然一身。
兩個世界的薩菲羅斯不約而同地露出餍足的笑容,他們伸手回抱着克勞德,聲音低沉而磁性:
“那就和我們一同前往「新世界」吧。”
漫長遙遠的旅途終有結束的一天,晝夜飛翔的鳥兒終有栖落枝頭的一日。
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将從無盡的「空白」中回歸,在這兩條時間線裡,龐加萊回歸的理論将在他們身上實現。
運動中的粒子總有一天會回到最初的位置上,你我的偶然相遇,不過是無數次喜悅相逢。
——緻我最深愛的人啊。
——這一次,我們一定能獲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