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事情兩人很默契地都沒再提起。
黑澤陣漸漸開始在外圍成員中打出名氣,打進卡上的巨額撫養費被用做開一家小酒館,在此建立起自己的情報網,順便做一點情報生意。
考慮到北地的冬天實在難熬,裝修的時候特意安裝了壁爐,畏寒的塞壬平時很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窩在壁爐旁邊的矮沙發上烤火,大多數時候是看書看賬,偶爾烤點棉花糖。
白胖的棉花糖被鐵簽子串着,握住柄端的把手,湊近火舌烤得表皮焦黃變硬,裡面裹着甜膩的流心,看得人食指大動。
偏偏烤出來又不肯吃,飛鳥徹羽不喜歡這種甜膩的東西,一串串碼好擺在手邊的小桌上,最後都進了黑澤陣的肚子。
“别弄了。”
黑澤陣覺得這種東西實在沒什麼意思,如是說過幾次,每次飛鳥徹羽聽見了就“嗯嗯”得應過去,下次照做。
時間長了居然還練出來幾分手藝,成了飛鳥徹羽為數不多能拿得出手的廚藝之一。
他大概就是喜歡烤。
黑澤陣對這種愛好也不勉強,隻是每每超市采購,想起來家中庫存不足的時候,從貨架上拎下來兩袋巨大的棉花糖,一路提回去,拎起一如既往窩在沙發上的飛鳥徹羽,還有他今天的勞動成果,一起打包帶回家,把零食塞進櫥櫃裡。
然後趁着沒人的時候一起擠在沙發上,一邊處理飛鳥徹羽今天的“工作成果”,一邊給他掐羽管。
鳥類長出羽毛的時候會先長出一根堅硬的羽管,成熟之後變硬變脆就會很輕易的脫落,露出裡面包裹着的一根羽毛。
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它們自己會處理,如果是夠不到的地方在野外的話也會有其他同類幫忙,如果是家養鳥的話就隻好由别人代勞。
當然,不管的話時間久了,羽管自己也會脫落。
一直到翅膀全部都由成羽覆蓋的時候,黑澤陣上手把被自己撥亂的翅膀理順,将地上的一片狼藉清理幹淨:
“你會飛嗎?”
黑澤陣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即使是現在年紀尚小,翼展将近三米喜食各種海鮮的塞壬,也稱得上是巨型猛禽了。
塞壬漫長的換羽期終于過去,不再渾身掉毛,更新了身上的鱗片,可以站久一點,牙齒也全部換好,不再說話漏風:“我不知道。”
飛鳥徹羽眨眨眼睛,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實沒有見過塞壬飛行的實例或者記錄。
“應該……不能吧?”
印象中母親也好,其他兄姊也罷,都從來沒有飛過。
黑澤陣對着科普書籍仔細的研究過,感覺飛鳥徹羽的翅膀形狀和烏鴉的最像,體重也明顯輕于同體型的其他孩子,應該是骨骼結構為了飛行做了減重适應。
“試試,說不定可以。”
翼展是(人型)身長的兩倍有餘,不會飛才是怪事。
于是飛鳥徹羽鼓起全身的力氣,努力煽動翅膀……把客廳裡面扇得一團糟。
黑澤陣:……好在已經過了換羽期,這樣煽動翅膀放在之前不知道要掉多少毛,清理的困難程度光是想想就是災難。
“飛不起來。”
飛鳥徹羽感到很茫然。
在之前的幾年間,一直作為裝飾品,偶爾充當阿陣的把手的部位,突然要負擔起自己身體的全部重量,既要控制方向,又要對抗引力……
想不明白。
完全想不明白。
小孩有些無措地扭頭盯着黑澤陣看。
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呢?
黑澤陣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教他使用自己完全沒有的部分,隻好照着白頸鴉拖把扇動翅膀的樣子,一隻手抓住一邊翅膀,照着葫蘆畫瓢,帶動他怎麼扇動翅膀。
跟着動了半天的飛鳥徹羽覺得自己學會了,掙開黑澤陣的指導,信心滿滿地決定自己來一次。
黑澤陣讓開兩步,給他留足了空間,很有先見之明地拿出了丢在客廳茶幾上的拍立得。
果不其然,起初速度慢的時候還算是順利,直到飛鳥徹羽越來越熟練,開始“流暢”銜接動作的時候就開始出現差錯了:
大概是因為左右利用偏好的差異,兩邊翅膀扇動的速度居然也開始展現出偏差了,寬大的羽翼帶着小孩的身體以一種詭異的繞着圈的方式打轉。
——這和走着走着路,突然兩條腿錯頻了,一起往前邁有什麼區别。
黑澤陣歎為觀止:忘了飛鳥徹羽是個小腦完全不發育的弱智了。
吐槽歸吐槽,眼見着飛鳥徹羽單憑自己努力,最後的結果隻能是摔在地闆上的樣子,少年迅速讓開位置,找好角度摁下快門,得到了一張漆黑的相紙。
正好拍到飛鳥徹羽各飛各的翅膀,還有他因為驚恐睜大眼睛,想叫又怕洩力,不敢出聲的驚慌表情。
這麼兵荒馬亂,表情豐富的情況可不多見。
不過既然翅膀能帶動身體,至少證明他确實是可以飛的。
把相紙放在陰影處等待顯形,黑澤陣這才上前兩步迎過去,伸開雙手等着翅膀帶着飛鳥徹羽狠狠栽進自己懷裡。
決定了,要把這張拍立得放在卡冊裡面最顯眼的地方。
飛鳥徹羽轉的頭暈,趴在黑澤陣懷裡适應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大概是自己也嫌丢臉,把臉埋在他頸窩不肯起來,開始絞盡腦汁地給自己找理由:
“……說不定我是燕子那樣的呢?”
飛鳥徹羽突發奇想,并且拒不承認自己是在挽尊。
燕子就不會自己原地起飛,隻能借助風力和高空俯沖下來的升力飛行。
黑澤陣才不給他面子,反而對着這種找借口的行為“嗤之以鼻”:“你不如說自己像是被驢拉動的磨盤。”
——磨盤也飛不起來,最關鍵的是也隻會朝着一個方向轉動。
于是在某個難得空閑下來的傍晚,黑澤陣找到了一棵合适做起飛台的樹:最下面的樹杈離地面大概三米五,是黑澤陣伸手就絕對可以接到,而且飛鳥徹羽也有足夠的時間展開翅膀的距離。
一手撈住某個自己學不會飛的笨蛋,兩下爬上自己心儀的樹杈把他放下來,站在正下面伸開雙手:
“下來。”
飛鳥徹羽感覺自己還沒完全想明白,為什麼就要直接上實踐了:“我還沒準備好?”
連熟練自如的掌控翅膀都沒學會,怎麼可能飛得起來呢?
“哪有每次都讓你完全事無巨細準備妥當的時候?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差不多就行了,到時候再現調整,”黑澤陣完全不感覺自己的強人所難,再次伸出自己的雙臂示意他别墨迹趕快點,“實在學不會的話,多跳兩次就學會了。”
想都想不明白,跳再多次有什麼用啊!
飛鳥徹羽坐在樹杈上,雙手扶住樹枝,居高臨下地望着黑澤陣被夕陽映照着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起來像是阿蓮講的故事裡,會在黃昏之時假扮成朋友的妖怪。
記不清楚叫什麼名字了。
“……我學會的話,你會開心嗎?”
什麼亂七八糟開不開心的,有那個時間問你早就學會了:“你現在立馬學會我更高興——快跳!”
飛鳥徹羽沒辦法,隻好在樹杈上調整好姿勢,立起上身,努力擺好最适合翅膀展開用力的角度,閉上眼睛往下跳……
?
怎麼沒掉下去?
難不成一次就學會了?
飛鳥徹羽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偷偷觀察黑澤陣的表現。
——從阿陣的表情來看,大概不是那麼回事。
已知,為了防止飛鳥徹羽放出翅膀的時候,把背部的衣服戳出一個洞,他的上衣後背都是系扣子/拉拉鍊的:需要翅膀的時候就把中間的扣子解開/拉鍊拉開,把翅膀放出來,不需要翅膀的時候就扣好/拉好。
今天穿的是紐扣款。
又知,一棵樹總不可能隻有一根樹杈。
得到,飛鳥徹羽的後衣領子挂在了旁邊的另一根樹杈上。
黑澤陣頂着自己那頂标志性的禮帽,帽檐在臉上打下陰影,表情很難用人類的語言來形容,硬要說的話——“五彩斑斓的黑”。
大概是因為人無語到一定程度真的會笑,黑澤陣也不例外。
天才少年殺手實在想不明白世界上居然能進化出“飛鳥徹羽”這種生物,左臉寫着“你這個蠢貨”,右臉寫着“摔死你算了”,咧開嘴角扯出一種“廢物沒有生存價值”的獰笑。
看得飛鳥徹羽背後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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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樹杈挂住是飛不起來的,可要是努力掙紮崩開扣子摔下去,阿陣看起來超生氣不肯接我怎麼辦?
飛鳥徹羽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隻好努力堆起笑臉,露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讨好似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