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是7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日，但已經走馬上任、執掌藍軍的意大利籍教練安東尼奧·孔蒂可沒有任何休息的心情。科巴姆基地空空蕩蕩，除去值班的工作人員外基本沒人在，畢竟他們剛結束奧地利之旅，馬上還要前往美國參加第二程季前賽。等到8月15日英超第一輪開打，激烈的新賽季就又要開始了，他們很珍惜最後的周末。

寬敞明亮、還沒來得及擺上太多東西的辦公室裡，孔蒂把遮光窗簾完全拉了下來，防止電腦屏幕的反光讓他心煩意亂。他的眉頭緊得能夾死一隻三百斤的豬，死死盯着董事瑪麗娜·格拉諾夫斯卡娅給他回複的最新一封郵件，内容極其簡短，恰掉擡頭和落款，隻有一個詞：

no。

在碩大的頁面上，就像雪地裡撒的一片墨一樣渺小，卻又醒目。

瑪麗娜·格拉諾夫斯卡娅作為切爾西唯二的在職董事之一，對于切爾西一切的引援和轉會事宜具有協議簽署權和決定權。而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這份權力來源于大老闆阿布對她的絕對信任，她是阿布最忠誠最得力的助手，有時甚至會讓人懷疑這個描述後面有沒有後綴“之一”。孔蒂看着這個醒目到刺眼的no，知道不是瑪麗娜在傲慢地回複他，而是老闆阿布對他孜孜不倦的詢問下了毫無輾轉餘地的最後通牒。

因為上任時間緊、任務重，為了不錯過夏窗的關鍵時期，孔蒂之前提出的簽約、續約、租借意見全都暢通無阻地落地了。他和切爾西的法務團隊已經非常迅速地清理掉了一些不良合同，租借掉需要練級和尋求外租的球員，合理地與關鍵球員續約，按球探團隊的意思按慣例花一些幾十萬英鎊的小錢去做抽獎投資——然後，工作的重頭戲就應該來了，球隊不能隻出不進，隻淘汰不更新，是時候開始進行關鍵補援，買來主教練需要的球員，搭建他們心目中最合适的強力陣容。

在這一點上，切爾西的主帥們向來是幸福的。财政限制沒有出現前，阿布毫不吝啬地拿私産倒貼球隊經營，十來年的時間裡花掉了十四個億，摳搜得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分用的利物浦主帥們看了眼淚快從嘴裡流出來。财政限制條款不斷增加後，切爾西也是年年花到封頂為止，絕對不存在摳搜一分錢的情況。

阿布對待他信任的主帥時就像對待情人，基本是要買什麼就給買什麼，花多少錢都無所謂，隻是踢不出成績時會無情地把他們踹掉。

但現在孔蒂卻樂不起來，因為霸道總裁雖然願意給他花錢，但偶爾也會硬是把他自己的審美淩駕于教練之上。

他硬塞了一個人給他，就像給他買了個莫名其妙的雜牌小包，還硬說好看，要他得背着。

并且不允許孔蒂買别的名牌包來擠占櫃子裡這個小雜包的位置。

他是你私生子啊？你至于嗎？你是有錢不錯，但你懂什麼球？懂什麼球員？懂什麼前鋒？要是踢到冬天傷病潮來了、你的俄羅斯小子支棱不住害得球隊聖誕大崩盤，你面子挂得住嗎你？

孔蒂撇着嘴，關掉郵箱的頁面，浏覽器窗口覆蓋着的文件立刻回到了最上層。是球員們的體檢報告掃描文件，左上角照片裡的年輕男孩對着鏡頭露出迷茫的神情，仿佛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拍照，綠眼睛霧蒙蒙的。體檢報告的數據确實非常好，特别是和兩張後超重标紅的阿紮爾擺在一起時，顯得更加出衆，一看就是整個夏休期都沒有放松過。孔蒂看着他，不甘心地最後一次看了一眼手邊米西·巴舒亞依相關的文檔，起身把它們塞進了碎紙機。

他就像每個剛結婚、度完蜜月就遇到了一點不愉快的新婦一樣，決定還是忍忍老公的奇葩要求。畢竟生活剛開始時，人的忍耐度總是比較高的——而且老闆偏愛的小雜包礙事是礙事了點，他還是有名牌包可以背的，疊戈·科斯塔依然是本賽季他會全力倚靠的中鋒，他又不靠小雜包過日子。

哎，孔蒂在心裡歎了口氣，他想阿布真是不死心，沙德混了一半俄羅斯血統确實是占了複雜政治因素的便宜，長了張漂亮臉卻肯定也阿布心裡暗搓搓加分了。老闆十幾年如一日，總是試圖買點帥哥前鋒，踢帥哥足球——但他沒發現在切爾西真正支得住的前鋒全都獻祭了顔值嗎？

“好吧，老闆心愛魚。”他起身站到牆那邊的戰術白闆前，把寫着沙德名字的一個紅色小圓形磁吸貼從角落裡移到了一大堆藍色小圓中間去，拿下了疊戈·科斯塔的那一個，邊擺邊嘟哝：“讓我看看你遊得快不快。”

前往美國季前賽的名單裡有自己時沙德還沒有太驚訝，畢竟他好歹還是一線隊的一員，走流程也會帶上他的。但在對陣利物浦的首發名單裡依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時，沙德就有點震驚住了。

要不是庫爾圖瓦滿臉“你小子這下該高興了吧”的興奮勁沖他扔小紙團，他都還沒反應過來這是真的。

在奧地利時踢的那些比賽不重要，連上他都嫌浪費了，很多青訓的小孩有個玩的機會，踢奧地利四級聯賽的隊伍踢個8-0。而這次美國行裡，連着四場安排的分别是利物浦、皇家馬德裡、AC米蘭和雲達不萊梅，幾隻球隊固然是考慮着彼此的商業價值，但認真練兵的意味也很強——他們總不能一場嚴肅的比賽都沒踢過，回英超就美美地大膽地開始今年的聯賽之旅。

可既然是嚴肅的比賽，理論上來說就沒他的份才對。更衣室裡其餘的人和他一樣意外，被他頂替掉的疊戈·科斯塔滿臉迷惑，十分坦蕩地直接就向着孔蒂開問了：

“我的體檢結果讓你不滿意嗎，教練？”

“你的體檢結果沒什麼問題。”孔蒂把手裡的材料翻頁，不緊不慢地說：“我認為你可以再休息三天，我們沒必要冒肌肉疲勞的風險。”

這種分不清是敷衍還是認真的官腔總是合理的，再和主教練計較就是不懂事了。疊戈·科斯塔聳了聳肩膀，坦然地接受了，甚至還友好地沖沙德挑了挑眉頭，胡子拉碴的嘴一咧，露出大白牙——他對自己的地位充滿安全感，自然也不會在乎替補偶爾的出頭，甚至覺得還蠻好玩的：上賽季沙德的每一次上場都創造了新鮮笑料，每一次都把穆裡尼奧氣得發狂，上個月在歐洲杯上也是出場沒幾次名場面一籮筐，他已經好奇起了這一次又會發生什麼事。

他們這邊是其樂融融的，那邊還在偷摸和人講小話的阿紮爾卻立刻就笑不出來了——

既然提到了體檢的事，孔蒂自然是不可能放過他的。

意大利主帥在更衣室管理這一塊從來沒有手軟過，更何況他現在是新官上任，正是要拿大牌球星開刀樹立威信的時候。可是阿紮爾這個問題和别人的不同，拿他勤奮問題下手的主教練已經走了一串了，他越發穩如泰山。說到底足球場是一個成績說話的世界，當一個球員長胖十斤依然可以迅速恢複狀态、主宰比賽時，主教練也就能選擇性無視他肚子上的肥肉了。

所以孔蒂很雞賊地沒有直接點他，而是去喊了隊長約翰·特裡——這位三十多歲的藍軍傳奇依然沒能拿到一份新的續約合同，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心知肚明這恐怕是他在切爾西的最後一個賽季了，但也正因如此，所有人也都對他更尊重：老隊長今年踢完都要走了，冒犯他顯得像是在南村群童欺他老無力（…）沒人要去犯這個j。孔蒂很清楚他現在在更衣室裡地位超然，于是和他說：“約翰，整個美國行你都和埃登一個體能組，多關照關照他。”

更衣室裡有人忍不住小小地笑了，又憋回去，特裡也笑了，他沒有什麼可不答應的，甚至故意促狹地吹了個口哨，和主教練說沒問題。而阿紮爾是真臉白了，又不能站起來說不不不我不要和惡霸隊長一個小組啊求求你了——這恐怕正是孔蒂想要的，他敢求饒，孔蒂就敢把他直接移給體能訓練師。

那還不如被特裡看管呢。

他一副老實服從管教的樣子，垂頭喪氣、可憐巴巴地“哎”了一下。這一聲長歎，一切盡在不言中，整個更衣室都沒忍住爆笑出聲，孔蒂也終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臉，把手裡的闆子交給旁邊的助教，拍了拍手掌：“好了，小夥子們！場上集合吧！今天不會太累，你們隻是熟悉一下陣型變化，活動活動身體，要開始習慣動起來了！”

每個賽季剛開始時總是最難的，身體适應不了這種從放松休閑到光強度競技的轉變，孔蒂說得輕松，可實際上訓練場上一會兒就哀嚎聲四起了。這麼多痛苦的人裡，大概就隻有沙德跑得是真的很開心。他感覺今天天氣異常好，陰陰森森，大概是快下雨了，所以起了點風。今年夏天倫敦有點過熱，都8月了，中午地面溫度還動不動沖上30攝氏度，體感溫度更高，算是反常的情況。

沙德不耐熱，冷一點的天氣他會更舒服。像現在這樣跑動起來，感受到風把頭發吹起來，無拘無束得像是不在一塊四四方方的綠茵場、而是無邊的草坪上似的，非常簡單卻十分強烈的幸福感就像是按壓式洗手液的泡沫一樣，呼啦啦充盈住他的心髒。

他的狀态熱得太快，很快就被助理教練史蒂夫·霍蘭德帶到旁邊去進行單獨的射門練習了，畢竟他的身體狀态沒有什麼可調整的地方。随着孔蒂的入駐，教練團隊也換了大半，現在這裡是意大利人的天下，到處都能看到他們揮舞着小雞爪手熱情地說話交談。史蒂夫·霍蘭德作為土生土長的英國戶口本教練，反而一時間夾緊了尾巴做人，上賽季還對沙德态度平淡的他此時卻和顔悅色起來。

指導他練了一會兒靜态定位球和移動中射門後，他就感覺到了空虛：沙德這小孩在場上那種複雜情況下會犯各種奇妙的病，在按部就班的日常訓練裡卻是千錘百煉、無可挑剔的，這麼練隻能算是鞏固基本功，沒太大意義，必須給他點壓力環境——于是他吹了個哨子，呼喚在球場另一側的門将教練恩裡克·希拉裡奧，對方正在用發球機把庫爾圖瓦折磨得像個門前亂竄的狼狽大貓：

“喂！兄弟！”霍蘭德笑着喊道：“把你的守門員借我用用！”

庫爾圖瓦邊撲邊大喊一聲：“我解放了嗎？——嗷！！！”

恩裡克滿臉無辜地放下手：“不好意思，手滑按早了，記住、門将每時每刻都需要全神貫注——不過去吧蒂博，休息一刻鐘後開始。記得認真點，孔蒂先生在場邊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