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南蘭的目光多停留一會兒,他立刻就警惕地看了過來。
有一瞬間南蘭對視上了他的眼睛。
原本平靜深沉又好似空無一物的眼神霎時間就變了。
變地冰冷、肅殺,又銳不可當。
他身上分明沒有攜帶任何利器,但馬上挺直毫不彎曲的身姿,這冷肅鋒銳的眼神,讓他整個人霎時間就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劍。
這眼神沒吓到南蘭,倒驚到了恰好随着她目光看過去的南仁通,他手一抖,倒帶地南蘭撐着車窗的手落了下來。
于是隻是初初一瞬間的對視,外面的苗人鳳連車窗裡方才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人是何模樣都未看清。
隻記住了車窗露出的那一道窄窄的縫隙裡,平原上的雪光映照去車内,一雙極為明澈的清潤杏眸突兀地與他四目相對。
顧盼生輝,轉眄流光。
這當真是一雙極美地眼睛,也明亮極了。
并且若他沒看錯的話……
那匆匆一瞥的瞬間,那雙明亮美麗的眼眸裡的神色先是淡淡地欣賞,又轉而因他的對視笑了一下,盈盈笑意盛在翦瞳裡。
波光浮動,水色潋滟。
而擦肩而過,已經疾馳出去很遠的馬車裡,南仁通因方才的受驚頗為惱羞成怒,他不肯承認是因為對方氣勢太盛。
口中隻罵着鄉下人就是不懂事,見了官府的馬車都不知回避,瞧他賊眉鼠眼瞎看的樣子,說不定就是個賊偷雲雲……
官老爺說的話和方才仆從的碎嘴也沒什麼兩樣。
南蘭隻當這些絮語是耳邊風,她的關注點現正回想着那匆忙的打量間馬上的漢子攥着缰繩的手。
他身材高瘦,手掌也瘦的隻剩下一根根骨頭,十指又細又長,一雙大手若是攤開十指看起來定然像是一對破蒲扇。
不過南蘭注意到的是他手指間的繭的位置。
這是一雙屬于劍客的手。
南蘭并非尋常的大家閨秀,甚至在數年前她也曾與一衆江湖俠士們有過一場驚心動魄的結伴同遊一年之久,她不可能認錯。
而相比于她父親南仁通所謂的“賊偷”的評判,南蘭的判斷可與他有着天差地别。
在苗人鳳身上,她看到了久違的英雄氣概,豪俠風采。
縱使風塵仆仆,衣衫落拓,也掩不住一身策馬江湖的潇灑快意,眉宇間的一絲沉郁則訴說着他充滿恩怨情仇的過去。
南蘭對這樣的人很感興趣。
更準确的說,她是對他眼中看到的世界、他經曆的滄桑歲月感興趣,總之一定是比千篇一律、枯燥無味的後宅生活更吸引她。
南蘭虛無缥缈的目光落在車窗上,推開那一層窗戶,她就能看到的外面更廣闊的天空,但她終究推不開。
“做個男人真好。”南蘭突然輕輕淡淡地笑了,“得意時可以高官厚祿,失意時可以漂泊江湖。”
南仁通看不懂她眼底的向往和豔羨,所以他隻是說教地反駁她,“欸,這話就不對了,到底還是高官厚祿好啊,漂泊江湖的還不是泥腿子一個。”
南蘭隻是靜默地微笑着,不置一詞。
在落腳的客店裡,南蘭再次見到了風雪路上的男人,滿堂的客人在見到南仁通這位官老爺時都紛紛起身行禮。
唯有苗人鳳坐着一動不動,好似根本看不到。
南仁通認出他來,于是抓着這點又把馬車裡罵的話又當着他的面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對此,苗人鳳仍然無動于衷。
江湖上的人向來一重義氣,二重骨氣,但凡受辱非要以血還之,有時甚至是甯肯性命都不顧也要捍衛尊嚴,不然從此江湖上人人都瞧不起。
可苗人鳳如此平靜如常,這要麼是他性格懦弱,外強中幹,但南蘭直覺并非如此,相反他内裡其實應該是一個十分傲氣的人。
因為傲氣,所以不屑向官員逢迎。
那麼就隻剩下最後一種解釋,便是他在江湖上已是一個響當當的大人物,人人都曉得他的實力和地位,他的名聲已無需這種小事來證明。
再後來,雪地裡的一場血戰,南蘭雖沒有參與,但一直冷眼觀察着在場的每個人的一舉一動。
幾乎所有人在混亂的殘殺中或早或晚,總之到了生死關頭都開始不擇手段,偷襲、暗算、下毒等等陰謀詭計層出不窮。
隻有苗人鳳,隻有他。
“我不會武功,但我看得出,你和他們交手的時候,你沒有,一次陰招也沒有,你從始至終都是堂堂正正打敗了他們。”
他用事實向她證明了,他不僅是個真正有本事的人,還是一個坦坦蕩蕩,光明磊落的英雄人物。
南蘭早知他和那些人不是一夥,所以當時她在雪地裡拎着染血的寶刀站在他面前時隻簡單地和他确認了一遍,就那麼輕易地相信了他。
“你以為誰都能讓我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嗎?”
***
這一夜,盡管接到了來自一個不能輕忽的對手的戰帖,但苗人鳳摟着南蘭入睡的時候卻無比安心,他的懷抱也更緊更溫柔。
苗人鳳還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紅綢高挂,紅燭燃燒,戴着紅蓋頭的新娘身穿鳳冠霞帔坐在同樣滿是喜慶紅意的床上,他挑開了那蓋頭。
蓋頭下是南蘭叫人怦然心動,盈盈含笑的清絕麗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