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日真到了生死之際,他定然要護着她走在前頭。
苗人鳳終于給南蘭包紮好上了馬,他像雪地裡那日一樣看着馬下的她伸出了手,今日的南蘭外罩着的雪白狐裘裡是一襲雨過天青的襖裙。
青衣雪裘,身姿微微。
明麗鮮妍的顔色站在雪地裡仿佛北方冬日裡綻放的一枝最動人的江南春色。
而現在的她沒有如那日般猶豫,直接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裡,苗人鳳稍微用力将她帶上馬把這枝春色抱了滿懷。
兩人再次共乘一騎,揚鞭而去。
馬背上一高大一纖麗的兩道身影相依相偎,兩顆心亦親密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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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人鳳和南蘭在附近的小鎮上又修養了幾日,腿上的傷便徹底好全了。
他卻未急着帶南蘭歸家,而是先去拜祭了胡一刀夫婦的墓,這本就是他來滄州一行的目的,南蘭得知後,便置辦了許多上好的酒菜和香燭紙錢等物用以祭奠。
苗人鳳到了墓前和南蘭一起點上香燭,燒了紙錢,又把酒菜擺開一桌,就像十年前他和胡一刀比武時,胡夫人為他們做的那一桌菜一樣。
苗人鳳從來不愛說話,可今日卻分外興奮地滔滔不絕,他和南蘭說了十年前和胡一刀的那場比武與誤傷的經過,這件事在他心中整整積郁了十年,直到如今方能在他最親近最心愛的妻子面前暢所欲言。
南蘭不了解當年事不便評論什麼,但也一直安安靜靜地傾聽,任他發洩。
苗人鳳在墓前席地而坐,他打開帶來的酒,自己喝一碗,又給胡一刀灑上一碗,仿佛這位知己複活過來,但到底胡一刀已不能再像生前一樣與他一起歡談暢飲。
南蘭看出他的遺憾,也在墓前的雪地裡坐下,捧起一碗苗人鳳剛倒好的酒,在他看過來時笑意吟吟道,“隻有你與胡大俠喝酒,豈不冷落了胡夫人,你陪胡大俠喝,我和胡夫人喝。”
說罷,她仰頭将碗裡的酒一飲而盡,轉頭看着那座墳墓道,“小妹先幹為敬,胡夫人莫見怪。”
俨然和苗人鳳一樣,仿若胡一刀和胡夫人正活生生坐在他們對面一般。
苗人鳳看着南蘭深深吸了一口氣,險些熱淚盈眶,但即便落淚也是喜極而泣,是了,除了胡一刀,他面前正還有一位他的知己,她亦是他生死以愛之的妻子,這世間還有人是懂他、愛他的,漂泊不定的心終于有了歸處。
于是接下來,他們這一對未婚夫婦就在胡一刀夫婦墓前對坐喝酒。
苗人鳳喝的愈多,談性愈濃,說的也愈多,他說到對胡一刀這位遼東大俠的欽佩喝崇仰,說到造化弄人、人世無常,說到了胡夫人對丈夫的情愛。
苗人鳳很佩服胡一刀的武功和為人,也很羨慕他,因為他有胡夫人這樣一位心意相通,在他死後自刎殉情的愛人,正是親眼目睹過這樣真摯濃烈的感情,苗人鳳心中對未來的妻子也一直有這樣一個渴盼和向往。
當然,現在他已找到了。
南蘭的酒量對于一位大家閨秀而言出乎意料的不錯,一喝酒,她就不由想起十四歲那年,想起回疆的馬奶酒,想起……那個和她一起在草原上放馬牧羊的少年郎。
她喜歡回疆的生活,那一年的時光在她心裡是如夢的一段回憶,可是他不喜歡,他視那一年苗疆的生活為恥辱,他們終究是不同的,勉強湊在一起她所預見的結局隻有蘭因絮果。
南蘭又看向對面苗人鳳。
這是個她從前從未遇到過的一種人,她将要去過的是從沒想過的生活,未來充滿了未知,或許也少不了動蕩,可她心中卻是充滿期待的。
她的理智告訴她,人心多變,她不能将自己的身心都一股腦系于一人,她要守住本心。
可她心中有一股激蕩的情緒和力量讓她想要相信,如果是苗人鳳,他不會變的,她從未這般相信一個人,相信他帶給她的會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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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過後,苗人鳳和南蘭便離開滄州了,他們要回浙南成婚了。
而苗人鳳并不知、或許南蘭是知道的,他們曾經留宿、決戰過的滄州的那座鄉野小鎮上先後來了兩批人馬,第二批人馬領頭的是個姿容俊秀、金相玉質的少年公子,滿身都是矜傲和清貴。
然而在仔仔細細查問過小鎮上所有人,得知曾經經過這裡的南家車隊的人已全部身亡,屍體被收斂火化後的消息,又親自去往那處曾經有過一場激戰的山坳,目睹了那一大片被血染地殷紅的雪地後。
這滿臉傲氣的少年公子一雙目下無塵的丹鳳眼已是赤紅如血,從馬背上狼狽地摔下來,暈倒在地上,但在被随行的侍衛急急忙忙送回京城的一路上,昏迷不醒的他口中還一直喃喃念着兩個字。
那是一個人的名字,蘭兒,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