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逼人诘問,女子神色不變,隻搖頭道:“我做嫂嫂的,總不能還撺掇你多啖幾粒罷?”言畢,她反問道:“我聽下人說,你方才在門外踢翻了熬粥的鍋竈?”
少年公子毫不慚愧,反嘻嘻笑道:“嫂嫂不開心麼?”
女子道:“他既要救那些個災民,讓他救便是,府裡也不缺這些糧食。你大可不必去搗這個亂。”
少年公子卻道:“嫂嫂沒見過那些餓死鬼搶食罷?我卻愛看極了。”
女子卻不再睬他,隻招呼着陸采莼繼續望前走。
陸采莼心裡暗想,聽兩人言語,這少年公子似是龐家幼子龐燦,而眼前這位則該是龐家大公子的夫人。想到此處,陸采莼暗中歎氣,心說有這樣神仙一般的娘子,卻嫁進這泥淖般的龐府中來,實在令人扼腕。
送到了地方,女子卻在院門口站住了,隻是吩咐道:“裡面便是大公子住處,你順着路望裡走便是,自然有人接應你。”
陸采莼奇道:“夫人不進去麼?”
女子卻笑道:“你當我是誰?這嫌總是要避的罷。”言畢,便轉身離去了。
陸采莼這才恍然,她記得龐燦當時還說有個二哥,想這女子該是二夫人。可那二公子聽上去也不似好人,攔着府裡不準開倉赈災,實在不通情理。到底是委屈這樣的神仙人物。
進了院門,繞過壁照,望天井裡走了還沒幾步遠,便見一群穿紅戴綠的莺燕嬉嬉笑笑地朝她這邊湧來,當首一個還高聲問道:“是送珠花來了麼?”
陸采莼唬得朝後縮了兩步,卻仍是給這一群女子圍繞在當中,眼前隻見得钗環绮羅,鼻中隻嗅見胭脂水粉,耳中隻聽得嬌聲軟語,頓時有些暈眩,還未來得及捧上匣子,卻早給人扣開了手中匣蓋,将那珠花你一朵我一朵地擇光了。不止如此,還有女子将自己髻上的钗環取下,望陸采莼頭發裡嵌的。嵌了還不夠,還要掰過她的臉,問衆姊妹俏不俏,引得一衆人嘻嘻哈哈地笑。
陸采莼跟着歐陽春這些年,還從未見過如此多的嬌娃豔女一齊湧上來的,隻覺自己像是墜進了一個妖精窟窿裡,被魑魅魍魉吐的錦繡绫羅裹成一個繭樣,腦子都給敲開吸幹淨了一般。
此時,那屋裡出來一個家丁打扮的人,在階除上站穩了,厲聲道:“哄鬧甚麼?擾了小侯爺是你們擔待得起的麼?”此話一出,莺莺燕燕頓作了鴉雀無聲,紛紛朝兩旁散開去。那給陸采莼插钗環的女子走開去時,還将自己首飾從陸采莼髻裡摘了下來。
家丁眼光朝地下一掃,正見了陸采莼還未回神的癡呆模樣,心說這是個老實巴交的,便喚她:“便是你了,進來再說。”
陸采莼忙将元神歸了位,輕蹙褶裙跟上家丁。
家丁走在前,忽拗過身子,沖她擠眉弄眼地笑道:“我見你眼生,是剛進府的小娘子麼?”
陸采莼見他賊眉鼠目,不像好人,心中厭惡,但不好表露,隻得低下頭去,捏着嗓子怯聲道:“喏。”
家丁伸手便要來摸她的臉,陸采莼臉微微側開,手指扣緊了手中匣子。家丁若再敢有輕薄之舉,應急之下,她便要将手中的空匣子扣在他頭上。
正在此時,屋内有人嬌聲喚道:“錢安,人帶進來沒有?”
家丁忙轉回身,朝門内躬身應道:“這就給侯爺帶進來了!”
陸采莼暗觑這錢安,心想:這便是将碧柳哄騙進府裡的伥鬼麼?
家丁沒揩着油,心中惱怒,回顧剜一眼陸采莼,低喝:“還不跟上!”言罷,上前推開了面前隔扇。陸采莼忙垂首跟在他身後。
繞過鑲金描銀的錦屏,見的又是一番旖旎風景。第一眼見的是那直從梁上垂下來的青絲帳,影影幢幢如月下鳳尾竹;第二眼見的是滿牆繪的風俗畫,點翠描紅的;第三眼見的才是正主大公子龐炯,隻見他半卧在青絲帳中,榻上放着小案,擺滿了果子糕點。而他手裡拿着一卷書,人卻面上泛紅,半閉着眼,似乎在打盹。
他腳邊跪了個面目姣好的女子,正在給他捶腿;床頭立了個侍女,手奉托盤,盤中蹲着酒壺酒盞。瞧這龐炯,該是喝足了酒,昏昏欲睡了。
捶腿的女子見來了人,緩緩停下捶打的手,扶着榻緣站起身來,看了一眼陸采莼,輕聲吩咐她:“你且伺候侯爺安寝,我與她服侍了這些時候,累得很了。”說着,便挽過侍立女子的手,二人娉娉袅袅地望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