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手奉着匣子,不再動作,隻道:“若是現在掀這匣蓋,不消片刻,這匣子便會炸開。”
龐燦擡眼皮看她:“頭一隻便是這樣炸了?”
貴妃又握住圓揪,再次扭動:“直到聽見第二聲。”匣内“咯”地脆響,“這匣子方能開啟。”說着,貴妃拿護甲挑那縫,匣蓋騰地便躍開,裡面空空的,一物也無。
龐燦瞧了半晌,忽地大笑出聲:“西域捎來的匣子,我道是甚麼——卻是個蠢物。”
貴妃道:“此物确是無用,我也嫌它礙地方,你若能有用途,這匣子便贈給你了。”
龐燦把匣子接過,雙手捧了,舉高過頭頂去:“阿姊,要給蠢物尋個用途,我真要絞盡腦汁了。”
貴妃把他的臂,道:“起來罷,阿爹與哥哥都在外頭侯着了。”
到了園中,便見龐太師與龐煜梅鶴一道在亭中翹首等候,貴妃與龐燦在衆宮女黃門的簇擁下近前來,梅鶴便攙起四輪車中的龐煜,與龐太師一道要望貴妃伏拜。貴妃忙命宮人扶将起來,嘴裡道:“我見了阿爹與哥嫂,心裡又是歡喜,又是酸楚。”
時候還早,不到晚宴時分。衆人聚了,閑侃些宮内外的事兒。坐了一會兒,貴妃把過梅鶴的手臂,望太師與龐煜道:“我與嫂嫂去邊上談一談女兒家的私事,阿爹與哥哥莫要跟過來了。”
梅鶴把眼看龐煜,龐煜隻笑着望她點一點頭。跟着貴妃走開去,漸入了扶疏花草壓住的小蹊中。漸遠了亭子,貴妃才開口問道:“嫂嫂,我那大哥是最不省事的,叫你受了不少委屈罷?”
貴妃與龐炯是一胞所生,深知兄長脾性,這回向梅鶴發問,并非是關切這個嫂嫂,而是要替自己兄長求情來了。梅鶴不是個軟性子,面對貴妃的詢問,也冷面道:“伯兄與阿郎近日甚少往來,怎會有委屈給妾受?”
“嫂嫂莫笑我,在這事兒上,我實則是個糊塗的。”聽到貴妃自稱糊塗,梅鶴把眼光斜瞥她,要聽她說出個所以然來,“嫂嫂該是第一回見我罷?”
梅鶴把頭點一點,貴妃續道:“我卻在兩位哥哥口中,多次聽見嫂嫂的芳名了。”
梅鶴并不言語,貴妃笑道:“嫂嫂可知兩位哥哥怎樣講你?”末了,也似乎知這梅鶴不會應答,便自顧自道:“二哥滿心系在嫂嫂身上,講起嫂嫂來,直比洛神,讓我這個做小姑的,也想一睹嫂嫂瑰姿。如今見了,才知道,原來二哥不是誇大。”
“至于我那大哥,說的也是嫂嫂聰穎靈慧,讓他這個做男子,都愧見嫂嫂。”貴妃所說的“聰穎靈慧”,落在梅鶴的耳中,卻知是那龐炯罵她牙尖嘴利,得理不讓人罷了。
聽了貴妃這一番繞着彎子的讨好,梅鶴道:“妾不過一介婦人,是兄伯和二郎謬贊了。”
貴妃道:“大哥他心氣高,卻短于才學見識。嫂嫂平日裡若聽了不順耳的言語,莫要往心裡去。畢竟一家人,和和氣氣,團團美美的,才是人間幸事。”貴妃話說得熨帖,實則不過是央求梅鶴,勿暗中給龐炯下絆子罷了。
梅鶴心中冷哼一聲,暗想,這貴妃怎就認定了是她暗中作梗,而非那龐炯養虎為患,自作自受?她口中道:“妾出身寒門,無依無靠,高攀了二郎,一心所想的隻是侍奉他。伯兄此次罹劫,妾也為他憂心得很。”
龐貴妃笑道:“嫂嫂哪裡話?我那阿爺乃市井出身,嫂嫂書香門第,再是‘寒門’,那天下誰人不是寒門了?”末了,她又問道:“二哥此次可曾與嫂嫂說過,如何救得大哥出監牢來?”
梅鶴道:“二郎未曾與妾身商量過此事。”
“二哥一句話也未曾向嫂嫂提起過麼?”龐貴妃問得急切,顯然是不相信龐煜隻字未提。
梅鶴佯作沉吟,半晌才道:“二郎似與妾身講道,要救伯兄是易事,但要保住他的侯爵之銜,怕是為難。”
龐貴妃忙問道:“此話怎講?”
梅鶴道:“貴妃娘娘可知那包龍圖?”
貴妃颔首道:“我便是在深宮之中,也聽得包龍圖青天老爺的美名。”
梅鶴道:“此次審理伯兄一案的,便是包龍圖。他最是剛正不阿,伯兄所犯的乃是命案,沒推出虎頭鍘,當堂處刑,已是不幸中之萬幸。要想救得伯兄出來,隻消尋一個替死鬼。但包龍圖卻是不好對付的,讓伯兄這樣毫發無傷地脫了罪,那報案的不依不饒,他必是還要刨根尋底。不如推出那替死鬼之後,以治下不嚴為罪名,削了伯兄侯爵抵罪,平息民怒,伯兄也好徹底脫身。”
貴妃沉吟颔首道:“一個安樂侯的虛銜算甚麼?哪比得上保住大哥的命重要?我到時與聖上說道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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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平西山,月上檐角。龐貴妃宮中夜宴已布置下,隻見華燈礙月,笳鼓侵夜,宮女黃門如魚龍貫列。皇帝與貴妃挽手正要入席間,龐太師與龐家兄弟緊跟其後。皇帝望後看了一眼,忽問貴妃道:“也是蹊跷,朕記得貴妃是有三位兄長,頭一個便是安樂侯罷。如今怎不見他蹤影?”
龐燦低聲冷笑道:“死開封府裡了呗。”龐煜忙拽了拽他衣袂,示意他噤聲。
龐太師聽了皇帝此言,連忙拉扯着龐燦同龐煜跪下,哀哀地抹起了眼淚。皇帝一見,頓時面上改換了神色,忙凝眉道:“太師起來同朕講。”
龐太師哭道:“不敢瞞聖上,我那孽子犯了事,給包龍圖關押在了衙門裡,故不得前來赴宴。”
“犯了甚事?”
“據開封府的公人說,他失手錯殺了一個婢子,婢子的姊妹便一紙狀書,告到了開封府裡。但孽子卻說那婢子非他所殺。但如今仍是關在開封府監牢之中。”
皇帝凝眉思忖半晌,道:“叫包卿查清楚便是了。”
貴妃一聽,忙道:“官人,臣妾聽聞那婢子是一個家丁處置的,家兄他識人不當,縱下行兇,畢竟有傷皇家顔面,即便是無罪,也該懲治才是。”
皇帝奇道:“若是别人兄長犯了事,無一不是求朕開恩的,怎到了貴妃這裡,卻要求懲治了?”
貴妃道:“臣妾也是替家兄着想。若無訓誡,人又怎知改錯?”
皇帝笑道:“若論清正,如貴妃做了官,必要比包卿還要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