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春反問白玉堂:“白少俠在此事上可有甚麼發現?”
白玉堂便把自己在揚州妓館的見聞講了,道:“我上京城這日,拜托人四處打聽和那李姓公子樣貌相像之人,卻隻如大海撈針,一直沒有進展。”
歐陽春歎了一口氣,将那日他在揚州妓館裡窺見之事,同座上各人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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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李公子進得門來,直謝張數,道:“張兄替小弟報了父仇,便是怎樣的大禮也不為過的。”
張數心中對李公子甚是不以為然,站着也不動,李公子兀自舉袂揩了揩額角的汗,喃喃:“今夏可熱得厲害。”
張數眼光随着他背上包袱轉了兩轉。方才李公子作揖時,包袱裡似有金銀相撞之聲,滾出悶的脆響,想是付給他的賞金。見李公子沒有解下包袱的意思,張數便道:“此處還有半壺殘茶,已然涼了,李朋友若是不嫌棄,我這便将茶水篩來,與你消暑。”
這李公子卻苦笑道:“不瞞張兄說,小弟這腹肚吹了一路的涼風,而這涼茶易寒脾胃,小弟斷是不敢飲的。不勞煩張兄,小弟自行煮一壺便是。”說着便起身,朝牆角小爐上的銅壺走去。
張數見他還不卸下包袱,躁意起伏,但還是伸手攔住李公子,道:“這是哪裡的規矩?豈有客人自個煮茶吃的?李朋友且解了包袱,去桌邊歇一歇,茶我來煮便是。”
李公子徘徊片刻,便也依言在梨木雕花方桌旁坐了,解開身上包袱,擱在桌上。金木相擊之聲惹得張數烹茶時不住回看。
待水熱了,張數将壺中殘茶倒淨,拆了團茶,胡亂塞進壺口,晃一晃,将胎薄瓷細的茶壺端到了李公子面前。
李公子撫了撫壺身,似在試探茶水溫涼。他先是給張數篩了茶,才調轉壺口給自己盛了一盞。
李公子攥拳道:“秦之海這老賊明面兒上惺惺作态,裝出一副愛民如子的好官模樣,誰又知他暗裡做了多少龌龊事,害了多少無辜良民?叫這老賊死在榻上,當真是便宜他了,實該推上市心裡,吃上一千刀的剮!”
張數認定秦之海是個清官,此時便微哂,過後卻疑窦忽生,問道:“李朋友遠在百裡外,又怎知他是如何死的?”
李公子呷了一口熱茶,笑道:“自然是聽說的……松江府出了恁大的事,街巷都傳遍了。”說着,将方桌上的包袱推到張數面前,道:“這裡是百兩黃金,不多不少,張兄若是不放心,盡可戥上一戥。”
張數心說:不過也兩三日的時間,哪有這麼快傳遍的道理?但此時他的心思已被桌上黃金引了開去,便不再疑李公子,隻是将包袱拎過,笑道:“我自然是放心的。”話雖如此說,他卻将包袱提到和歡床上,背過身去,悄悄解開了包袱紮口。
背後李公子站起身,喃喃道:“甚麼香,沖得人頭暈。”說着,朝合歡床邊的金獸香爐走去,用香匙挑開銅扣,不知在裡面搗鼓什麼。
張數拿眼斜睨李公子,見他專心緻志地撥弄爐灰,也不甚在意,隻是嫌他做完了這樁買賣,還在閣中流連着不肯走,像是等自己再招待他一番似的。複低頭撥開包袱一角,隻見金光燦然,晃得張數一顆心砰砰直跳。他不再疑李公子,畢竟黃金到手,便是約定了封口。可當拿起黃金時,他忽覺不對,定了心神,張數咬了咬這金塊,隻覺堅硬寒涼,滿嘴皆是鐵腥味。
他緩緩轉過頭,望向李公子。李公子也側臉看向他,面上早已沒了進門時的殷勤客套,隻如一柄出鞘的刀,刃上流轉一片鐵青色的光。
歐陽春此時如同壁虎般扒在窗外,用唾液濡破了窗紙,将眼睛擱在小孔上往裡瞧,把那李公子與張數的情狀盡收眼底。
和歡床上攤着裹黃金的包袱,張數捏了一條金塊在手裡,問:“李朋友這是甚麼意思?”
李公子不作應答,隻是悄悄把腳放開,朝空闊地方慢慢挪開去。他身形一動,張數手裡的金塊便脫手而出,裹挾着風聲朝李公子胸口砸将去。李公子似是懼他内力深厚,不敢硬接,身子往旁側一閃,避了開來。
正是李公子走神的這片刻,張數飛身欺上前,曲了右手拇指,并攏四指,要往他心口拍去。那掌剛走到半途,便被張數急急收了回來。這李公子不知何時從袖中掣出一把匕首,拇指按住掩心,将那明晃晃的刀尖對準了掌來的方向,若是張數沒收住招數,此刻刀尖已将他的手心戳了個對穿。先前張數見李公子就那般立腳站着,隻覺他渾身都是破綻,如今一交手,卻覺察此人不出招,便是毫無破綻。他得想法子誘他出招,好瞧出他的門路來。
這般想着,張數揸開五指,變掌為鉗扼之勢,朝李公子脖頸襲去。可李公子這回不避不閃,手臂一伸一探,竟捽住了張數的手腕,再朝後輕巧一引,便把張數臉朝下地撲到了地上,像是拖倒了半朽的木根,作了騰騰的響。
這一下的變故将觀戰的歐陽春也驚住了。他先前隻道李公子身法機敏,論紮實内力功底,是萬萬也比不上張數的,纏鬥下去,一個不慎,便會在張數掌下裂盡經脈。可他這一牽一引若說是全用巧勁,是如何也抓不住張數的,可他偏生便如囊中取物般地做到了。
張數跌在地上,手腕還被李公子捏在手裡,卻不着急掙脫,隻是腳朝旁一勾,正勾倒了金獸香爐。撲騰一聲,香爐傾倒地撞到地上,銅扣給磕開了,撲出一地的香灰來。李公子斜瞟了一眼香爐,張數手腕不知如何一掙,便扭開了李公子的桎梏。他一個跟頭翻出一丈遠,方喘息着立穩了腳。
“碧波散?甚麼下作腌臜的東西也敢拿出來使?”張數揩去鼻端湧出的血,瞅了一眼,抹在衣角上,咧嘴笑了。
歐陽春聞言,不禁陷入沉思。碧波散是專叫人消去内力的,好處是無色無臭,隻是需燙了,才能揮發出效力,一旦散了熱氣,頃刻便無用了。這藥是不久前在江湖上出現的,連歐陽春也無從得知藥的源頭。不知這李公子到底是甚麼來頭。
李公子能制住張數,全靠了先前這布下的局。瞧這情形,李公子該是把毒下在了香爐裡,可如今張數勾翻了香爐,便是破了李公子的局,那李公子當是再也拿不住他了。
李公子飛速脫下錦衣,團在手裡,露出一身青的打扮,四指攏住刀柄,快步朝張數奔去。歐陽春搖首歎息,此時這李公子恐怕也着了慌,怕張數調理内息後再不能降住,遂要先下手為強了。張數岔開馬步,釘住下盤,提掌朝李公子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