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千回百轉間,土地指示的院子似乎就近在眼前了。
我停下腳步,看着眼前這座已經能隐隐看出文曲星運勢的建築物,莫名猶豫了一瞬,随後抛開雜念,定下決心,邁上台階,敲響了府門。
沒有人應。
我又敲了敲,同時放出靈識探了探,恰好探見一名中年婦女擦着手,往大門方向風風火火而來。
她的聲音也跟着傳了出來:
“來了、來了!”
我收回手,低下臉,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終于等到女人拉開大門。
我不太熟悉人間規矩,但跟着菩薩這麼些年,還是學了些處事皮毛的。
在女人探問我姓名以前,我先對她微微笑了笑。
這個笑容顯然消減了她幾分戒備。
她高揚着的眉頭低下了些許。
“姑娘是……?”她問我。
“請問府上是否有一位公子,是許仙之子,名喚許仕林?”我先和她确認。
她遲疑片刻,最終還是點頭說了是,但忍不住問:
“姑娘探聽仕林做什麼?”
我沒什麼和人打交道的經驗,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解釋我想和文曲星成親的想法。
想了想,索性學了菩薩那一套,要求旁人辦事之前先亮明身份——
我捏了訣,對她短暫地顯露真身。
我雖未入佛門,但在觀音菩薩手下修行多年,真身也沾了些許佛光,龍身自帶的駭人氣勢被佛光磨平許多。
“我是東海龍女,”接着,我直白地對女人道,“許相公與我有緣,今日特來拜會。”
我才說完這句話,眼看着女人目瞪口呆,還沒想清楚該怎麼進一步說服她先讓我進門,一個溫潤柔和的聲音就從我身後傳來:
“姑姑。”
說話的隻有一個聲音,可我能感覺到,我身後站了兩個人。
許仕林可能帶了書童一起回府。
女人慌亂地應了一聲,露出驚喜表情:
“仕林,你不是去請教李夫子問題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夫子今日外出遊玩去了,不在府上。”那聲音近了,文質彬彬、白白淨淨的書生從我身邊走上前,給女人行了個禮,鞠了一躬,随後看向我,疑惑地問道,“這位姑娘是……?”
“小名捧珠。”我也朝他行禮,“公子就是許仕林?”
一聲冷笑突兀打斷了我和對方的搭話。
我以為是書童的第二人,這時才緊接着也走出來。
他一身過人氣度,目燦如星,長相和惠岸使者像了個七八分。
是哪吒。
“什麼破名字?”他擡起下巴,對我道,“你不是叫敖丙嗎?”
我默然片刻,有點疑心自己出了幻覺,我來人間是為了安撫父王,哪吒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但他身上若有似無的仙氣卻在無情地否決我的猜測,告訴我他不是幻覺,而是本尊。
“李兄,”随後我見到文曲星轉世的青年書生,面露不贊同之色,低低念了一句,“姑娘閨名,怎可輕易洩露?”
他竟然能這麼和哪吒說話。
我瞥了哪吒一眼,哪吒眉頭擰得死緊,但到底沒有說對方一句不是。
我以前也這麼和他說過話,但他總是不聽,隻會回我一句“煩”。
果然是時代不同了,如今這世道,不單是東海龍三不嚣張了,連陳塘關李家的三公子也不跋扈了。
真有意思。
随後那溫溫柔柔的書生,又轉過臉來,對我擡手行禮,微笑着道:
“捧珠姑娘寬心,方才風大,許某其實什麼也沒聽見。”
不吭聲的哪吒這會又鬧出了動靜。
他又冷笑了一聲,哼了哼,睨向我,陰陽怪氣地跟着複述了一遍:
“哼,捧珠姑娘。”
好像菩薩給我起的名字是天大的笑話一般。
呆在東海閉門不出,修養了幾百年的心境,好像又有了裂縫。
我低下眼,看向自己的腳尖,腦子裡亂糟糟的。
翻江倒海的抽痛感又遊遍全身。
我一直以為那可能是看見哪吒自刎以後留下的夢魇,可現在,哪吒明明沒有死,他好好的活在我眼前,我的噩夢該結束了。
可為什麼現在,我又覺得心底發冷、渾身發疼呢?
我想不明白,潦草後退兩步,離他們幾人遠了些。
“府上今日原來有旁的客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我隻好木然道,“那就不打擾了,各位盡興,我改日再來拜訪。”
那股熟悉的,在紫竹林見到哪吒後,腦子裡什麼都沒有,隻想扭頭回東海龍宮,找個蚌殼躲進去的感覺又來了。
我逐層台階往下退,用盡最後的理智,才勉強克制着自己不要當場變回龍形,飛回海裡去。
……哪吒為什麼也會在這裡?
我不明白,也不想去問。
我隻想離他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