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穩的腳步停了下來,神明先生站在一台自動販賣機的旁邊,他沒有要投币的意圖,而是靜靜地蹲了下來,堇紫色的眼眸倒映着一團形似海膽的靈魂。
——找到了。
“十幾歲的小孩子……”他呢喃道,“受教育程度會不會太低了?”
“唔,但童真與純粹也是必不可少的文學創作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好作品的受衆不應該拘泥于特定的年齡階段……”
“而且人類常說十幾歲是最有靈氣的時期……”
神明先生閉上雙眼,霞光落在睫毛上,如畫卷般聖潔,沒有一絲被陰霾沾染的模樣。待他再次睜眼,紫眸清澈明亮,搖曳着不滅的光。
幾秒後,他慢悠悠地起身:“嗯,就是你了。”
右手擡起,指向漂浮在空中的亡靈,指尖閃爍光輝。
“給予流離失所歸去無定的你歸定之所,吾名神宮寺千夜,獲持諱名,止于此地,假名已稱,為吾仆衆,從此遵命,其皿為「苑」,謹聽吾命,化吾神器。*”
淺紫色的神力于空中一筆一畫地書寫,拼湊成一個巨大的「裡」字,随着話音落下,被神明賜予的名字與靈魂融為一體,迸發出耀眼的光華。
“名為「裡」,器為「裡」。來吧,裡器。”
光芒散開,一把精緻的筆刀落在白發少年的手中,與之相伴的是湧入腦海的記憶。
悠揚的下課鈴,來來往往的學生和老師。
……
金光燦爛的沙灘,黏糊糊的大海參。
……
緊緊相擁的女仆小姐,離别前落下的淚水。
……
笑着伸手的咒術師信徒,心動的邀請與承諾。
……
——“回去吧,理子妹妹。”
最後消逝于槍聲之中,歸于死寂。
神明先生垂下眼眸,小巧卻不失鋒利的刃面反射出淩厲的寒光,他調整手腕的角度,不知為何,他暫時不想看到任何能和殺傷力劃上等号的事物。
哪怕過去曾為不少神器賜名,也不禁感概何其短暫的一生。
甚至,在最幸福的時刻落幕。
他輕喚道:“裡苑。”
筆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束着發帶的黑發少女,她茫然地環視四周,手腕内側隐隐可見半個被衣料遮蓋的「裡」字,鮮紅色的賜名猶如凝固的血迹。
又一次喊道:“裡苑。”
裡苑聞聲望去,白發少年扯下兜帽,外貌看起來與她年齡相仿,淩亂的發絲在熏風中搖曳,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那雙形似精靈的尖耳。
她無措地發出一個音節:“你……”
“你可以稱呼我為大文豪。”少年的聲音好似冰雪融化的溪流,稍許有些不近人情,“死後留有遺憾的靈魂會徘徊于人世間,結局有兩種,被妖魔吞噬或者被神明收為神器。顯而易見,你已經死了,并且死了有一段時間。”
裡苑遲疑道:“你是神明?”
“嗯。”
話題生硬地卡住。
兩位非人生物一言不發地大眼瞪小眼。
顯然,這位外表稚嫩的神明在人際交往和引導神器方面缺乏經驗,他像人類世界中的聊天機器人,必須由對方主動發起話題才會給出回應。
最後是初次做神器的裡苑打破僵局:“我需要做什麼?”
聊天機器人有問必答:“正解是服侍主人,但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助手。”
“助手?”
“按照人類的說法,也可以理解為編輯。”神明先生頓了頓,“如果你對文學與藝術感興趣,今後我們會相處很長一段時間。”
他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淺笑。
如果輕苑在場,一定會驚訝于他的表情,在他手下的這幾個月,她鮮少見他展露笑顔。
實際上,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微笑,找到神器不足以讓他開心到笑出來,而那段來自神器的記憶更是與開心一詞無關。
他推測,他可能想彌補最後的遺憾。
盡管記憶已經清空,盡管不是同一人,盡管這麼做毫無意義,但他還是想那麼做。
于是,學着記憶中的畫面,神明少年向神器少女伸出手:
“從今往後,請見證我成為了不起的作家,而我會陪你看遍大千世界。所以,可以握住我的手嗎?”
此刻。
落日熔金,暮雲合壁。
似有一個溫柔的聲音跨越生與死的距離,從最隐秘的過去送達至無法觸及的靈魂。
——回去吧,理子妹妹。
“……”
裡苑愣住了。
回過神時,右手下意識地伸向對方。
即将觸即之際,白發少年率先向前一步握緊了她:“請多指教。”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好吧,請多指教,聽起來像可疑詐騙犯的神明作者。”裡苑忍不住彎起嘴角,“對了,工資多少?給神明當助手應該待遇不錯吧!”
白發少年眨了眨眼:“包吃住。”
“咦——!那不就是打白工嗎!?”
“嗯,加油。”
“……奸商!資本家!無良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