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淺藍色窗簾半掀,正午刺目的光線将病房照得過分安靜。
沉穩的呼吸伴随着輕微的起伏,房間内靜悄悄的,聽不見其它響動。
付野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裡,雙臂撐在腿上。
他對數據人的了解不算多,隻是知道些大概。
一般來說他們外表跟正常人類沒有什麼區别,具備日常生理活動,會不會像人一樣生病這點付野也不清楚。
數據人并不是□□,内部由數據構成,基本生理活動由底層邏輯鍊條供應運轉,按理說也應當具備生病的條件。
但他們沒有血液和内部器官,生病也應該隻是表象才對。
付野目光緩緩落到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上,一雙靈動明亮的眼睛輕阖着,僅僅隻是沉睡,就仿佛抽走了這具身體全部的生機。
很奇怪。
不知道為什麼,付野看着這張臉,先前那種怎麼看怎麼刺眼的感覺怪異感覺盡數消散了。
這張喪失鮮活力的臉龐不再與其它人有任何區别,成了一張普通的、符合世俗審美标準的、十八歲人類男性的臉。
付野擡手,掐住雲稚的臉,輕聲:“起來。”
雲稚陷在深度睡眠中,眼下有一點睡眠不足的烏青,被捏着臉頰似有所感,睡夢中動了動,卻沒有醒。
付野松開手,直起身子看向窗外,漆黑雙眸淹沒着情緒,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付野對着空蕩蕩的屋子開口:“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下次再敢往我懷裡撲,我會直接把你丢出去摔成兩段。”
說完,付野皺了皺眉心,一數算起這個,頓時嘩啦啦翻開了無數舊賬。
其中尤為重要的,就是這沒皮沒臉的小數據人竟然敢擅自偷親自己的手。
付野毫不客氣地再次上手掐住雲稚的臉頰往外扯,将這張甯靜安詳的臉蛋拉扯變形,面無表情訓斥:“不知羞恥。”
門外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傅從心一推門,看到的就是雲稚病恹恹躺床上不省人事,付野還趁他生病欺負他。
“你幹嘛掐他?!”
付野瞥了眼來人,接着就松開了雲稚的臉。
傅從心立刻上前阻隔到兩人之間,滿臉都是提防。
雲稚本來就被扯得将醒未醒,這會兒聽見動靜,眼睫輕輕顫動,緩慢地睜開了眼。
這一下又像是沒有徹底清醒,濃密的睫毛掠動,合上再睜開,光影射入,眸中輕盈的亮點如明星照亮了漆黑夜幕。
“嗯?”
雲稚疑惑地看着他們兩個,記憶回籠,聲音還帶着一絲困頓,喑啞道:“你們這是幹嘛?”
傅從心看他醒了,連忙将手裡的東西放好,溫聲詢問:“小雲你怎麼樣,還難受嗎?”
雲稚本來就瘦,套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往病床上一躺,顯得整個小身闆就好似隻有薄薄一片,幹澀的嘴唇還泛着蒼白的病态,隻有那雙溜圓的眼睛依舊亮得驚人。
“好多了呀。”
付野站在稍靠後一點的位置上,默不作聲看着他朝别人笑。
熟悉的礙眼感更勝從前,甚至多了一絲說不明的煩躁感。
好像從他睜開眼醒來的那一刻,這具脆弱到不堪一擊的身體就注入了源源不斷的生命力,灰白一片的鏡頭内鑽出一株綠芽,昂揚向上,破土而生。
“幸虧我給醫院這邊留了電話,不然都不知道你進醫院了。”傅從心氣惱地戳了一下他的腦門,根本拿他沒辦法,“你早上是不是沒吃藥,又拿我話當耳旁風了是吧!”
雲稚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傅從心按鈴叫了醫生,又往付野的方向撇了撇頭,問雲稚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稚先看了付野一眼,第一時間注意到了付野手上戴上了手套。
“……”
心頭略動,雲稚微弱做出調整,再開口便沒有面對傅從心時那麼随意,眼神幾不可察地帶上了小心。
“我在圖書館身體不舒服,剛好遇到了付同學,他好心送我來了醫院。”
傅從心脫口而出:“他還去圖書館?”
“……”
咳。
淡淡的尴尬在三人之間醞釀,雲稚裝作若無其事地挪開了眼。
傅從心這話說出口之後也意識到有點不太好,又不是多熟的關系,付野再怎麼逃課不學習,也不能當着面這樣說。
“哈哈,那個,不好意思啊。”
含糊地道了個歉,傅從心趕忙轉移話題,“多虧了你送小雲來醫院,太感謝了!”
付野沒什麼表情,也沒有搭理他。
傅從心碰了一鼻子灰,總歸是他先嘴賤了,沒好意思發脾氣,隻讪讪收回了手。
這麼一打岔,自然而然也就沒有再追究付野去不去圖書館的事情。
一群醫生進來病房,圍着床站了一圈,先簡單測了個體溫,又觀察了一下,對着單子叮囑幾句。
雲稚抽空偷偷看了付野一眼,點漆如墨的眼睛亮晶晶夾着笑意與讨好,明晃晃的在問自己這樣表現行不行。
——之前付野說了,不許他在人前有多餘接觸。
付野不置可否地别開了臉。
又來了……
煩。
這家醫院離京大最近,雲稚之前手術住院一直都是在這邊,來的醫生裡也有他的主治醫師,隻不過站在最邊上,隻給雲稚看了看輸液瓶。
最中間的老頭年紀有些大,挑了雲稚病例裡的幾頁,開口卻是對着付野問的:“腿部神經損傷的恢複程度還算可以,有二次手術計劃的話,可以保持長期定點觀察,您看是不是稍後安排個更詳細一點的全面檢查?”
當初雲稚因概率過低放棄的二次手術,這件事傅從心是知道的,每每聽到這方面的内容,他都感覺自己心疼到跟針紮似的。
雲稚對這方面的話題自然更加關注,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書裡男主請專業團隊給自己治腿的内容。
這也是他最大的目标。
這時候就再怎麼也難以抑制住強烈的渴望,緊屏呼吸看向付野。
付野卻擺擺手,病例都未曾過眼,“不必。”
數據人的情況都是設定好的,怎麼可能治好。
聞言,雲稚眼神難掩失望地閃爍了一下。
即使知道以兩人現在的關系确實還遠遠到不了這一步,書裡也是戀愛後才有的待遇,雲稚這會兒還是難以控制地有點小失落。
果然撿錢也是很辛苦的。
彎腰、伸手、撿起來、放進口袋,步驟缺一不可……
要是錢能自己飛進口袋就好了。
雲稚沒由來想起自己做過的那場美夢,又突然笑了,眨眼就自我調節好了情緒,再擡頭又是一臉高高興興的樣子。
醫生走後,傅從心拉過椅子在雲稚旁邊坐下,打開自己帶來的粥,擠走付野,理所應當道:“這裡我來照顧就行,你忙的話可以先走了。”
付野冷漠的視線落到他身上,深不見底的眸子滲透着絲絲寒氣。
傅從心打了個哆嗦,害怕是有,但更多感覺自己被挑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