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起疑,雲稚小聲解釋:“手機不太好用了,我還想今天可以買新的呢。”
屏幕确實碎得厲害,系統和硬件也都很差勁了,黑進過他後台的付野沒再多想,從口袋緩慢摸出手機。
他的動作不緊不慢,等打開了緊急呼救頁面将手機豎在雲稚面前時已經思慮好了,心平氣和談起條件:“既然是求我,你準備拿什麼來交換?”
雲稚睜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驚又愕,像是完全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樣拿人命談判的人。
付野眸光暗了暗,輕聲:“也可以拒絕。”
雲稚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張了張口,最終神情怔怔,啞聲詢問:“……那你想要什麼?”
付野隻是借機要挾,并沒有想好具體内容。
“先欠着吧。”
心情還算松爽,付野幫忙打了120,簡單說明了一下這邊的情況。
雲稚不敢輕易挪動地上的人,隻能盡量先疏散開過近的人群。
空氣流動後那人呼吸稍微順暢了一些,意識仍舊不清醒,雲稚看掉落一旁的藥品名稱全外文,也沒敢胡亂給他喂。
等待救護車的時間非常煎熬,雲稚臉蛋都吓得煞白一片,像是遇到危險後下意識往親族羽翼下躲避的小雛鳥,一步不離地跟着付野。
付野陪他等着已經很賞臉了,不可能主動跟他搭話。
雲稚緊緊抓着付野的袖子,想要跟他講講話:“我都吓壞了,你、付野同學,你想要我做什麼呢?你應該不會故意刁難我的吧?”
“我會。”
“……”
……真的是!
雲稚從沒見過他這樣的,一般人見死不救要麼快點走開,避免良心上的譴責,要麼虛情假意抱個團來兩句權衡利弊的發言,再不然就算是那些圍上來圖流量和談資拍視頻的,起碼也嘴裡念叨幾句寬心。
哪有人會像付野這樣,直愣愣站在最前面,看他人垂死掙紮跟看路邊野花野草似的不見半點情緒波動,簡直是……我行我素到極點了。
看着倒是還有點酷。
但是這樣的他,兩年後真的能變成書裡寫的那個内心善良溫和的男主嗎?
或者其實男主救弱扶貧的真實原因是前期作惡太多?
雲稚神情變了變,指尖嘗試觸碰到了他的手背,然後不着痕迹将指腹貼上,再就是半根手指,溫聲細語:“救人也有你的一份,他會感激我們兩個人的。”
付野吃飯時摘了手套,這會兒手背上一動一動的觸碰格外撓人,微側身避開了他的觸碰,自始至終過分平靜的雙眼掃過地上躺倒的人:“我不需要。”
這還不夠,付野神色一斂,聲音如常:“别人愛死不死,跟我沒有半點關系。”
一邊是生死未蔔命懸一線,一邊是付野幽如古潭般不見半分波瀾的雙眸。
雲稚愣愣看着他,從心底裡沖出一股寒意,仿佛到了此時此刻,才第一次觸及到付野最真實的樣子。
又這副表情……
這樣看他的眼神付野見太多了,熟悉到可以一眼望穿雲稚所有的念頭,畢竟曾經有數不清多少人用這樣畏懼且厭惡的目光看過他。
斥責他的冷血,鄙夷他的暴戾,然後将所有一切多餘的情緒收回,唯恐避之不及。
現在輪到這個長了腿的小禮物了……
認清自己的真面目,他下一步就該丢掉他那所謂廉價的喜歡,然後連夜逃離自己了吧。
心底的黑洞無限放大,瘋狂劫掠吞噬掉能夠觸碰到的一切。
薄唇抿平,付野眼底溫度一點點散去。
“怎麼,你覺得我冷血?還是覺得我是個怪物?”
話音未落,周遭氣壓瞬間降低。
付野驟然發作,情緒毫無緣故地爆發。
突兀上前一步,一隻手攥住雲稚手腕,另一隻手掐着他的臉頰将雲稚整個人直接從輪椅上硬生生半拽起來。
周圍人看到他毫不客氣的暴行驚呼一片,跟雲稚說過話的大媽急吼吼想過來拉架,被旁邊大爺硬攔住,更外圈的一群人豎着手機拍攝得更起勁了。
手腕被攥得生疼,四目相對,刹那間雲稚呼吸一緊。
以往付野再如何生氣惱火,雲稚也沒見過他這副樣子。
不知道自己哪裡誤觸到了他的點,此刻付野像是全然撕去了僞善的人皮,露出内裡邪惡的獠牙,陰沉沉逼近,強勢駭人的氣場如同鎖鍊般纏繞禁锢住雲稚四肢。
雲稚怔望着付野,如同陷進了那雙深邃的雙瞳之中,甚至全然忘了此時身處喧嚣的馬路之中。
他不是第一次距離付野這麼近,也不是第一次面對付野的強勢。
無論是上午在圖書館樓梯拐角處,還是開學第二天早晨在宿舍洗漱間内,每次付野爆發不容反抗的強悍力,雲稚總會感到身體一陣異樣,甚至不自覺想要服軟。
但這次不同。
透過那雙烏黑一片的眸子,一望無邊,雲稚仿佛看到了一片灰蒙蒙無邊無際的空地,一無所有,摸不到邊界,走不到盡頭……
“沒……”
雲稚喃喃,用自己空出的另一隻手輕輕覆蓋在付野寬闊的手掌上,溫暖的掌心傳遞着身體的溫度,雲稚看着他,重複一遍,堅定道:“沒有那樣想你。”
付野泛起紅血絲的瞳孔驟然一縮,半晌後理智回歸,泛着青筋的手臂卸掉力氣,緩緩松開了雲稚。
他站在雲稚面前,高大的身軀遮擋着視線,沉靜的臉龐讓人看不清思緒。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付野繞開雲稚,走到地上那名男士面前,手法專業地給他做了急救措施。
雲稚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他,黑色T恤裹着偉岸的身軀,那股獨屬于他的味道淡淡萦繞鼻端。
救護車很快抵達,付野簡單說明情況,知道兩人并非醫學生後還挨了兩句訓。
這次剛好還是去的雲稚住院那家,由于送救及時,中年男子并沒有生命危險。
付野抱臂靠在牆邊,雲稚已經盯着他看很久了,見他要走,連忙拉住了付野衣擺。
“……你、你要走了嗎?”
從突然變臉發作之後,付野就沉默得讓人有些不安。
也許是出于對自己未來錢票的維護,也許是餐廳裡他主動幫忙吃完了難吃的東西,也許是一直以來對他皮囊的欣賞,也許,也許沒什麼原因,總之雲稚拉住了付野。
“我今晚要留下來住院,你陪我好不好。”
付野不似以往冷漠,隻是語氣平平,沒有半點生機:“松手。”
“陪陪我吧……”
雲稚沒再提救人的事情,很有耐心地一點一點握住了付野的手,語調平和溫順,不摻雜念,渾身都充斥着令人身心安靜放松的氣息。
他看着付野的眼睛,聲音很輕,卻足夠清晰明白地表達着自己的需求:“我需要你。”
醫院的走廊兩端四通八達,時不時匆忙的腳步一閃而過,唯有盡頭一處不曾有人過來,安安靜靜,一分一秒都變得漫長。
付野動了一下。
雲稚緊緊拉着他的手,被他轉身就走的動作牽動身體,連帶着輪椅滾動着撞到了付野腿上。
“别走。”
雲稚賣弄可憐,好似離了付野就活不下去。
他表現得完全沒有受付野冷血影響的樣子,甚至讓付野有那麼一刻懷疑事情是不是根本沒有發生,一切都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但這當然不可能。
雲稚皮膚白,手腕處被用力掐過的痕迹在沉澱後變得過于刺目駭人,明晃晃提醒着付野事情的真實性。
“我一個人在這裡很害怕,打針好痛,你走掉的話,就沒有人可以陪我……”
在他絮絮叨叨的話裡,付野意識到,是了,自己這個長了腿的小禮物跟别人不一樣。
——他腿壞了,跑不掉。
付野看着他,不知道他這份執拗的喜歡還能堅持多久,但總歸也不會一直堅持下去。
因為堅持這種品質,仿佛跟他很不搭邊。
他脆弱,會無緣無故生病,發脾氣訓斥兩句就要暈倒給自己看。
還很膽小,不敢一個人住院,宿舍突然熄燈也要找各種借口黏在自己身邊。
還有一些很沒用的善良和心軟,以及一些多餘的正義感。
跟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裡的人。
遲早還是要離開的。
付野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也可能根本沒有感覺。
他早看淡了,不會在别人身上寄托任何指望,更無需汲取任何人的情感存活。
隻是……
付野看着雲稚,腦海中閃現的是一張張短暫絢爛綻放的明豔笑臉。
真是讨厭啊,怎麼可以有人過得這麼高興這麼快活……
這人還要擅自給予他的愛,再問自己索取,随後在未來的某一天随意收回。
隻一想,付野就想在此刻了結了他,讓他永遠沒有實現這一天的機會。
好在唯一慶幸的就是付野沒有愛。
無論他索取多少遍,付野都不可能給他回應,因此也不會有損失……
重重閉上眼睛,再睜開,生生抑制住了體内發瘋滾湧的戾氣。
再開口,沙啞的嗓音擠出,喉結滾動,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房子已經找好了,我會搬出宿舍。”
雲稚猛然睜大眼睛。
付野拂開他的手,卻又轉而答應了今晚留下陪床的請求,淡聲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