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慎露出一張,叫那群瘋狂搜索着世初小姐下落的人看到了,織田作、世初小姐期待的平和日常,就會在須臾間碎裂個幹淨。
港口黑手黨的準幹部投射飛镖,将具有曆史意義的照片齊整地一分為二。
首端輕、尾部重的飛镖掉進火盆,與陳舊的相片一同被竄高的火苗燒吞進腹肚,吐出餘灰。
客房黑煙彌漫,上演着水火兩重天。
一邊燒着照片引發大火的太宰治,一邊踏進盥洗室放滿水的浴缸。
他的嘴唇勾起一抹笑容,像是集體自殺的旅鼠狂熱地奔赴向往的海洋。
如血的殘陽彙集進少年人生的底色交融,深邃的眼眸寂靜地流露着刺骨的瘋狂。
多麼奢侈的消亡。
不論是他還是世初淳。
隐秘地期待起來了的太宰治,都要抑制不住内心的振奮。
他雙手抱着織田作模樣的娃娃,親昵地蹭了蹭。放任自己的身體整個沉到水底,叫劈頭蓋臉的自來水淹沒顱頂。
待世初淳死了,織田作之助就得再找尋一個新的寄托。
織田作那麼關愛孩子,就讓他再收養幾個。
一個不行,就五個。五個不行,來十個。
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天底下最多的就是孩子。
由父母相愛而出生、或不被關心的降臨……
人類生育嬰幼兒的原因各有不同,能真正做好養育義務的,不到一半之數。
以織田作的性子,不會在失去世初淳後,主動去孤兒院收養。
那麼,就由織田作親自救下。以他對織田作的了解,友人必定會負擔起相應的責任。由于是織田作本人親手救濟的緣故,感情也會潛移默化地深些,也能由此減緩沒能救下長女的傷悲。
救援對象嘛……是孤兒最好。無需費勁心力找尋一些孤兒。
創造孤兒再簡單不過,橫濱從不缺乏令人家破人亡的紛争。
若有必要,太宰治不介意親自掀動一場混沌地區的戰争。隻要能為失去女兒的友人織田作帶去新的寄托。
……寄托,真是一個微妙的字眼。
太宰治加入港口黑手黨,便是屬意能從充斥着厮殺與殘暴的地帶,找尋到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而世初淳的存在,她本人的生存方式與思想行為與之全然相悖。
在和平的地界才能教養出的女生,一舉一動,仿佛在挑釁着隐藏在橫濱黑暗的兇獸。
不怪乎他的另一個弟子,生長在野狗吃人的貧民窟裡的芥川龍之介處處地針對她。
客廳,正在拖地的世初淳忽覺一陣惡寒。
是昨晚開着窗睡覺,導緻着涼了嗎?
忽地,她嗅到客房的門縫傳出了有東西燒焦的味道。
聯想到太宰老師十年如一日的老操作,為保險起見,世初淳敲了敲客房的門,果不其然沒有得到應答。
她飛快地說了聲抱歉,拿鑰匙打開上鎖的房門。
依照大可不必積累的經驗,世初淳把故态複萌的少年教師從浸滿水的浴缸撈出來,免得第二日客房多出一具泡腫了的浮屍。
攙扶着身量大幅度蓋過自己的教師,世初淳大半個身子被沾到了水漬。
她好不容易把人運到床上,取用幹燥的浴巾擦幹太宰治的臉,自個濕哒哒的衣衫都能擰出一汪水了。
每次阻止太宰治的尋死操作的世初淳,全程沒指責、訓斥些什麼,也不曾說教、指點江山。
被裹在暖烘烘的被窩蘇醒的太宰治,眸光暗弱,他盯着自己難免受到牽累的學生,“世初小姐不同我說些什麼嗎?”
拿被子包裹住他,替老師焐熱身體,以免受寒的女生,在太宰治後頭墊高枕頭,遞給他熱水飲用暖胃,“父親、坂口先生他們,是同太宰老師說了什麼,才能留在您身邊嗎?”
恰恰相反,正是源于坂口先生他們什麼也沒有說,兩人正視着少年的孤獨,出于成年人的考量,沒多加幹涉。不擅自跨過那條隐形的界限,才能待在太宰治身側。
隻是這一點,剛好讓未來瀕死的織田作之助感到了後悔罷了。
暮色四合,比任何人都走在絕望之中,又比任何人都青睐希望的少年,零丁的身影被純粹的黑暗裹挾。
他用一種隔着億萬光年的眼神,準确無誤地穿越宇宙行星,投射向自己的學生。
“啪嗒”一下,世初淳點亮了床邊的燈盞。
橙黃色的光線驅逐掉深夜的昏暗,趕走了無聲的寂寥,烘托出一副暖洋洋的氛圍。她注視着被白熾燈照進光明地界的少年,柔和的目光比窗外如水的月色還要溫柔。
“您隻是,活得比誰都認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