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寫着果汁水,世初小姐讀的沒錯。”
學生出事,身為師長豈能袖手旁觀。
太宰治走到兩人中間,拾起争議中心的飲品,左右搖晃了會,對着嘴,将僅剩半瓶的清酒幹得一滴不剩。
“果汁水是酒這一點,也是毋容置疑的。”
什麼啊,名字詐騙嗎?
完全沒發覺自己中招的世初淳,先前還傻乎乎地喝掉了一半。
她端起擺盤,“它考慮改名嗎?”
“看來是沒考慮過的呢。”
樂于看人笑話的太宰治十分捧場,“世初小姐可以去告這家釀造廠,它在全國各地存有分支。老師勉為其難替你出資,刷安吾的卡,罪名是欺騙無知群衆。”
酒勁上頭,世初淳的思維被砍了大半,可依稀能感知到他人的惡意,“太宰老師是在拐彎抹角地說我無知嗎?”
“我以為自己諷刺得很直白了的說。”太宰治故作吃驚。
不同于有閑情逸緻打趣的太宰治,坂口安吾攔在走向廚房的世初淳面前,奪走她手裡的青花瓷盤。
他再三确定她的身體情況,“世初小姐頭暈嗎,有哪裡難受嗎?”
哪怕女生嘟嘟囔囔地表示自己沒有問題,看着行為舉止與往常有異的世初淳,坂口安吾也能判斷出裡頭有大大的問題。
他豎起兩個手指,“這是幾?”
攔在她前行的道路上,蠻橫地搶走她的東西,阻礙工作進展不說,現在還要胡攪蠻纏地問她問題?世初淳皺起眉頭,愁苦地仰着頭望着高自己十幾厘米的男人。
“坂口先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跟芥川似地耍脾氣。”
“嗯……世初小姐是不是把孩子這個詞,直接替代成了芥川?”
“芥川本來就是孩子啊。坂口先生才是,學什麼不好,向他學?”
能三招内擊中數十人要害的孩子嗎?那可真是太了不得了。
坂口安吾低頭,不自覺帶了點欺哄的語氣,“那世初小姐呢?”
低低咕哝着什麼的女生,伸手要搶盤子,沒搶到。
坂口先生利索地将盤子舉過頭頂,她踮起腳尖,伸長雙臂也夠不着。
要搶到就得去搬個高點的凳子過來,踩在腳底。想想都很麻煩,女生在搬運前夕就先洩了氣勢,“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你是什麼?”坂口安吾笑了。
現在不是嬉皮笑臉的時候,得體的成年人控制住自己,抿了下嘴,斂平了笑容。
“是什麼?”酒精沖掉了世初淳的理解能力,使得她鹦鹉學舌地複述了遍。
她是身不由己的異鄉人,漫無目的的迷途者,漂泊無依的世外客;是不該存在于這裡,又無比合理地遊蕩在這方天地的天涯孤兒。
織田作之助收留了她,擔任第一個接濟她、照看她,為她遮風擋雨的客舍。
可那是錯誤的、荒謬的、不當存在的,是萬惡的肇始,因果的亂序。
她攤開手,布着細小劃痕的手掌告訴世初淳,如今的軀體确乎是個名副其實的孩子。
而心理的承重不堪重負,吱嘎吱嘎地發出預警。
心靈的承載容量,是否會因為肉.體的縮減而有所消退;崩毀的時空往複循環的疲累,是否會在魂魄刻印下累累的傷痕;已然發生過的屠殺倒退回未開始前,是否能當做一切從未發生?
“大孩子。”世初淳聽到自己說。
“嗯,乖。”
喝醉了的世初小姐,會展現出同以往的成熟截然相反的一面呢。坂口安吾一手舉着擺盤,一手招呼屋主人織田作之助來領走自己的女兒。
兩人齊心協力,阻止世初淳在意識不清楚的條件下接着幹活,以免發生些不可預料的險情。坂口安吾伸手解開她腰間的粉色圍裙,給自己系上。
“接下來的烹饪由我來負責吧。”
“坂口先生真是個好人。”
開始站不穩的世初淳,站在平坦的瓷磚,卻有坐船的搖擺感湧現。
每個風平浪靜的日常,安甯得像阻隔了全部的烏糟事,可世初淳的心髒總是在躁動,耳朵有個聲音叫嚣着早晚會有改變。
感到歡愉也不敢享受,身陷業障猶如墜于迷夢。
世初淳腦袋瓜子總是緊繃着一根弦,直到把自己變作了走鋼絲的雜技演員。
引得她時刻惶恐,擔憂腳底踩着的絲線随時斷掉,又擔憂它總是當斷不斷,惹人煩擾,以至于做出某個判斷時,往往如履薄冰,憂慮自己行差踏錯,跌入無底深淵。
時間在倒流,空間總轉移。
前方是隐匿自己身份,遊弋在各大組織間,擔任多重間諜的坂口安吾,後面是專心寫作,領養孤兒,未來沒有好下場的織田作之助,世初淳轉過身,果斷地拉住紅發青年的手。
凄恻的眼神像在拷問着他,又像在質疑那個前腳殺死她,後來又拯救了自己的男人。
“你是深淵嗎?”
“你是我的深淵嗎?”
“你是……我的嗎?”
織田作之助俯低身子,溫暖的大掌當即回握住她。
他反将女兒微涼的手包裹在其中,捉到唇邊啄了一下。宛若不斷往下墜落的迷失者,向深谷海淵投以千百次注視,終于赢得它大音希聲的回眸。
“如果你願意,我便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