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敲側擊地追問織田作之助聽不到嗎,她每時每刻亂蹦亂跳到要躍出胸膛的心聲。
它在說,于千萬人中有幸相逢,幸運的同時,又何其的惶恐。
它在說,表白億萬次也不足夠,奔赴千萬次也不足惜。
它在說……
喜歡。
非常、非常地喜歡。
喜歡到快要不顧一切,妄圖以屈屈蝼蟻之力,去搬動命運這隻大象龐大的身軀。
世初淳喜歡窩在織田作之助舒适的懷抱裡,揮去焦躁,拂開焦炙,讓時刻擔心受怕下一秒受挫的心靈,獲得片刻的閑暇。
仿若隻要待在他安全感十足的懷抱,就能無懼外頭的風風雨雨。
喜歡織田作之助的眼睛,像是被整個世界擁抱容納,攜帶着遠眺着大海的甯靜。
喜歡他沒什麼語調起伏的言語,卻如此讓人心動。一個眼神,仿佛訴盡千言萬語。
喜歡他略顯沙啞、低沉的嗓音,和平時略顯平淡,偶爾會顯現深沉的神情。
喜歡他無論做什麼都坦然自若的樣子,似乎所有的事情由他做來都合情合理。
和織田作之助分床之後,世初淳就沒辦法安然地入睡。
到飯點他還沒有下班歸來,她連吃飯也不知是何滋味。
是不是出事了呢?有沒有受傷呢?
是在做什麼危險的事嗎?還是隻是被什麼耽擱了而已?
織田作之助的強大毋庸置疑,她的擔心也是實實切切。
他的一舉一動,牽動她的心。這些話語,她要如何訴之于口?
難不成用一個新型的差錯,去覆蓋舊有的謬誤?
人有情,而分外的含蓄,感知清晰,而故作冷清。
世初淳想把自己的心,一聲聲翻譯了,說與織田作之助聽。
織田作之助身上散發的善意、對待她時的無限包容,堪比極力追逐着太陽的日晷。
叫她心甘情願地淪陷,成為沒有血緣關系聯結的親情俘虜。
情愛與生死是隔着地平線相交的天與海,是萬裡晴空漂浮的密卷雲,海浪波濤沖刷沙灘的浮沫。
浮雲易逝,泡沫破裂。那紮根在其上翻騰洶湧的,又是什麼?
凡人追崇的清善情誼,怎麼會叫人在察覺分外地傷懷……
喜愛這種情意,怎麼除了正向反饋之外,還暗自夾雜了憂慮、擔心、不安等消極情緒?
而最後的最後,世初淳隻是後退一步,退回到自己應該站的位置。
哪怕喜愛這頭巨獸即将沖出喉嚨,不管不顧地發洩心意,她也得牢牢地鎖住了,不叫他人看見的好。
由千千萬萬個輪回刻印進靈魂的強力認知,禁锢着世初淳的心,督促她不要再做出錯誤的選擇。
盡管吃醉了,飲酒了,也切莫把虛妄缥缈的親情線當成真。
是以,聽到織田作之助訴說着自己的歸屬權,好似在說“我需要你”之類的恬言柔舌。世初淳轉身,面向坂口安吾,單嗫嚅了一句,“騙子。”
罄竹難書的惡徒乾達多,生前給過一隻蜘蛛生路。他死後堕入無間地獄,受苦受難,空中飄下一條蜘蛛絲。
他攀着蜘蛛絲往上爬,同在地獄沉淪的罪人們緊随其後。
纖細的蜘蛛絲如何負荷衆人的重量,萬一折斷了,他就永無出頭之日。
這麼想的乾達多,擡腳打算踹開尾随的衆生。
一念善,求其生,一念惡,嘗遍苦。
當他的惡念付諸行動,懸下來的蜘蛛絲突然斷裂,乾達多和地獄之衆齊齊墜落,重新跌回無邊的黑暗。
偶爾,世初淳思索,若非前世犯下諸多惡行,為何她會在此生嘗盡業報,生死全然不由自己,安危盡數系于他人。
“父親是乾達多,我是蜘蛛絲嗎?”
滋啦亂叫的電流閃過,明亮的熾光燈打在女生烏黑的鬓發。
她額頭在坂口安吾的胸膛磕了一下,喝醉的人渾然不覺,被站在後方的織田作之助牽住手,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心雖匪石,不無一動。
感知着相連的大手傳遞的熱度,世初淳沒法思考這一切混沌的根源。隻能憑借打心底的安心,由直覺替自己做主。
她回頭,踮起腳尖,捧住織田作之助的臉。
已經習慣俯身遷就自己女兒身高的青年,側耳傾聽,專注的目光似是無聲的鼓勵。
少女見了,鄭重的神情沒有所緩解,反而增添了幾分絕望,恍若凝視着一場注定會消逝的煙火——
開場轟轟烈烈,奪目絢爛,直至落幕了,抛給觀衆以絕對的孤寂與寒涼。
是何等美麗的……開始便注寫了結局的悲劇故事。
“哈——原來我是乾達多,你才是蜘蛛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