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世初淳走出幾米,小腿就炸開一團紅霧。
她上半身失去平衡,斜歪歪地倒了下去。大量的血液跟紅墨汁似的從她膝蓋以下湧出,沒一會兒就濡濕了少女的裙裝。
世初淳的意識與軀殼時而剝離,時而相聚,整個人猶如被暴力撕成了兩半。
一半浸泡在滾燙的熔漿内,每塊肌膚散逸的高溫足以當場烤熟人,另一半置身于雪窖冰天,叫她快速失溫的體表時不時打着寒戰。
以風間雪秋的生命為代價,短暫絆住步伐的咒靈,輕松地脫身降臨。
它的腳從上到下,踩過逃脫者的肚子,殘暴地碾碎她腰部以下的脊柱,再爆掉她扣住地表,嘗試着朝前方爬行的手。
咒靈手裡提着新鮮摘下的人頭,血淋淋的,與世初淳四目相對。
附近的一些學生看到了世初淳的慘狀,看不見咒靈。
女生們小跑着過來要來扶她,沒聽到她說的“快跑”二字,在跑到距離她三、四米的地方,就被殘酷地集體攔腰切斷。
女生們軟綿綿的上半身倒塌在地,臉上還保留着對同校人員的關切。
世初淳的喉嚨被堵塞住了,受損的左眼有火辣辣的液體滾動。她分不出那是眼淚還是血液,唯強睜着僅剩的一隻眼,直視着眼前的人間慘劇,像是注視着一場永遠也不會完結的夢魇。
沒有人,沒有神會給予她回避的機會。
荒謬的事況盡頭,異世的旅人被冷酷的現實拖拽到了崩潰的邊緣。
對,夢魇。
是虛假的,不切實際的。發生的事情都不是真的。
她隻是跟以往一樣,做了一場很難蘇醒的噩夢。
隻要她醒過來,一切都會恢複如初,沒有人受傷,沒有人死亡。
織田作之助會在書房寫他的小說,太宰老師會積極地找尋無痛死亡的方法,芥川龍之介會暗戳戳地找弄死她和織田作之助的方法,坂口先生會壓抑不住他的吐槽欲,譴責這場鬧哄哄的亂象。
并盛中學學生會所在的大樓沒有被摧毀。
獨立辦公室會堆積許多她怎麼也處理不完的文件,文書派的女生們會同飛機頭的執行派男生們拌嘴,栗山同學會繼續劈腿,風間副委員長會一臉不正經地對她動手動腳。
平和的、瑣碎的日常,在世初淳的面前破碎、重整。被大卸八塊的學生們的肉塊,在她觸手可及的距離,一段段分開散落。
風間雪秋在看着她。
女生們在看着她。
咒靈在看着她。
耳邊似有野獸在咆哮,視野所見之處天旋地轉。
大家隻是……平凡地活着而已。
死去的學生們每個人都平平常常的、普普通通地活着。
沒有主動地殺死任何一個人,沒有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單每天兩點一線上學,認真努力地過着屬于自己的人生。
她們是遠比她有追求,有目的,也更應該存活于世的人。
不要這麼殘忍。
不要這麼、這麼地殘忍。
不要抹去她們,像是對待字帖上幾滴幹涸的墨漬。悲哀至此,當初緣何要降生?
世初淳抛開了自己的潔癖,抛開了對未知生物的恐懼,單伸出剩下的手,搶過風間副委員長的頭顱,抱在懷裡。一如回歸運輸樞紐的船隻,抛下了固定自我的船錨。
她的優點不夠優秀,不能達到力挽狂瀾,扭轉乾坤的水準,她的缺漏又太明顯,點點滴滴都構成了罄竹難書的罪責。在慘烈的現狀降下時,構成了幾乎要戳傷心肝脾肺腎的悔恨。
要怎麼樣才能說服自己,眼前所見皆為虛幻的夢境。試圖自欺欺人的說辭,在實在是太過于切實的畫面前,毫無驗證的價值。
人生下來,就非得要嘗盡千般苦楚,體會到萬事不盡如人意的悲恸不成。一死了之,能不能阻絕胸口翻江倒海的撕扯,叫痛不欲生的浮生就此結束。
世初淳走上了窮途末路,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從永恒的絕望中複蘇。
或許,永遠也不可能。